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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10日 星期三

    婉约与豪放兼美的千年别调

    ——重读毛泽东《蝶恋花·答李淑一》

    朱向前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10日   30 版)

        李淑一是杨开慧生前的同学和好友。她与丈夫柳直荀是经杨开慧介绍认识的。柳直荀参加革命,离家数载,牺牲后近一年李淑一才知道消息。李淑一孤寂多年,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李淑一在湖南长沙第十中学教书,和毛泽东取得了联系。1957年2月,她在给毛泽东的一封书信中附上了自己1933年作的一首《菩萨蛮·惊梦》:“兰闺索寞翻身早,夜来触动离愁了? 底事太难堪,惊侬晓梦残。征人何处觅? 六载无消息。醒忆别伊时,满衫清泪滋。”并且,请求毛泽东把当年写给开慧的《虞美人·枕上》手书赠她。李淑一这首《菩萨蛮》写得温婉动人,无限悲愁。毛泽东读后很受感动,也被勾起了心中无限的感慨,但是《虞美人·枕上》毛泽东已经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因为这首词温柔缠绵,跟毛泽东作品的主流风格大相径庭。虽然后来毛泽东也曾把《虞美人·枕上》手抄送给过身边的工作人员,但在当时毛泽东的回信中却明确表示:“大作读毕,感慨系之。开慧所述那一首(指《虞美人·枕上》)不好,不要写了吧。有《游仙》一首为赠。这种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内,别于古之游仙诗。但词里有之,如咏七夕之类。”接着就把这首《蝶恋花·答李淑一》送给了李淑一。

        上阕“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宵九”。“骄”指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柳”指李淑一的丈夫柳直荀,1932年9月在湖北洪湖革命根据地被害。毛泽东和李淑一两人的爱人都在革命斗争中牺牲了。章士钊曾问“骄杨”二字作何解? 毛泽东则答曰:“女子革命而丧其元(头),焉得不骄?”此时此景此情,毛泽东通过异乎寻常的奇绝想象,用杨、柳二人的姓氏比喻杨花和柳絮,更进一步想象杨、柳二人的忠魂像杨花和柳絮一样飘到了天上——“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何等奇谲浪漫啊!

        下阕更加浪漫而感人:“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嫦娥是幽居在月亮里的仙女。毛泽东借用了前人的想象,“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显得凄清而优美,同时又有一些雄浑大气的感觉。美丽绝伦的嫦娥仙女也为烈士忠魂感动,挥动巨大的裙袖,在万里长空中翩然起舞。杨、柳二位烈士忽然传来捷报,反动派被打垮了,她不禁热泪滚滚而出,落到人间,就变成了瓢泼大雨……情感动人,时空开阔,画面妙曼,想象无羁,既婉约又豪放,既雄强又凄美,就这样,把一首游仙词写成了一首兼具婉约与豪放的千古别调!

        说到杨开慧,从毛泽东的早期词《虞美人·枕上》和《贺新郎·别友》中就能够看出毛泽东和她的感情,一片赤诚。毛泽东听到开慧牺牲的噩耗后,给杨开慧家属写信表示“开慧之死,百身莫赎”。毛泽东与开慧是自由恋爱,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且是贫贱夫妻,相濡以沫,河同水密,琴瑟和谐。更难能可贵的是,开慧对毛泽东无比忠贞,宁死也不脱离和毛泽东的关系。特别是在1930年风雨如磐的至暗时刻,预感前程渺渺,自忖再难见到爱人了,因此泣血吞泪给毛泽东写下了“遗书”——时隔62年才惊现于世——1982年3月,工人在修葺板仓杨开慧故居时,终于在墙壁隔缝中发现了这封没有投寄的信:

        “润之,几天睡不着觉,我简直要疯了。许多天没有来信,天天等,眼泪止不住。我不要这样悲痛,孩子、母亲,也跟着我难过,简直太伤心了、太寂寞了、太难过了……”

        “又是一晚没有入睡,我不能忍了,我要跑去你那里。小孩,可怜的小孩,又把我拖住。我的心挑了一个重担,一头是你,一头是小孩,谁都拿不开。我真的要哭了,我怎么都不能不爱你。你是幸运的,能得到我的爱,我真的非常爱你啊……”

        尽管毛泽东生前并没有看到这些文字,但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杨开慧对毛泽东的爱情是刻骨铭心、深入骨髓、穿越时空的。因此,毛泽东一提到杨开慧,就难免悲痛异常。这首《蝶恋花》可以算是毛泽东为杨开慧写的第三首词,再加上半首诗《七律·答友人》(中有“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之句,作者自注:霞即指霞姑——杨开慧。)

        毛泽东自称这是一首游仙词,也是毛泽东平生写的唯一一首游仙词。作者想象出一个多姿多彩而又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神仙世界。整首词的格调美好而又悲壮,凄凉而又高蹈,是毛泽东为数不多的充满了矛盾感情色彩而又温柔缠绵的诗词作品,可以说是毛泽东诗词婉约风格的主要代表作。吴刚和嫦娥是家喻户晓的神话人物,但是毛泽东通过大胆的想象和瑰丽的叙述,古为今用,推陈出新,赋予神话更丰富、更浪漫、更人性化也更“革命化”的内涵,是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现实主义以及革命乐观主义完美结合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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