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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1月03日 星期三

    《笔会》首期刊文探蠡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1月03日   14 版)

        ■陈釭

        《笔会》,《文汇报》副刊,系现存国内报纸副刊中历史最长、影响最著之老字号,发轫于该报的《世纪风》。1946年7月1日,《笔会》首期面世,虽由于种种原因曾短暂停刊或易名《磁力》《文化广场》《风雷激》《新长征》,然编辑、撰稿人及读者皆心心念念“笔会”二字甚笃,遂复名,定力恒久。

        《笔会》创始人兼策划者为柯灵,首任编辑唐弢,柯唐至交,意气相投。创刊首期颇低调,质朴精悍,仅据半版,与《文化街》拼档,无发刊词,刊头托陈西禾请钱钟书题写,字迹修拔劲挺类赵佶瘦金体,当期刊文三则:西谛《秋夜吟》、巴金《记剑波和他的小书“心字”》、茅盾译卡泰耶夫小说《团的儿子》片段。

        情真意切《秋夜吟》

        《秋夜吟》,中国文学史上以此为诗题吟风弄月之骚人墨客大有人在,譬如,唐人贯休、长安中鬼;宋人杨冠卿;元人叶兰;明人周光镐、詹同、邓林;清人胡缘……而西谛(郑振铎)的《秋夜吟》则是一篇记述真切的精妙散文。

        郑振铎曾任暨南大学教授兼文学院院长,1941年12月8日,上海沦陷,他深怀悲愤之情为暨大学生上了其从教生涯的“最后一课”,《秋夜吟》中的小石乃暨大女学生徐微,原名徐淑娟,原本异常活跃,曾因参加进步学生运动遭逮捕,抗战时期主办过抗日文艺刊物《文艺》,以“舒岱”作笔名发表诗歌和小说,她“在教室里发问最多,先生们一不小心,就要受窘”,然又得师长熏陶濡染魏晋风,因而喜欢“行散”。那个“特别热的夏天”,当指上世纪四十年代初的某个年份。文中的小石“既不问我为什么不到内地去,也不问我在上海有什么任务,当然不问我为什么不住在庙弄,绝对不问我如今住在什么地方。”一连串的“不问”,欲言辄止似有所隐,实乃蕴含之笔,因为徐微此前已秘密加入中共,出于组织纪律绝不可透露真实身份,对党外人士郑振铎自然也不便探询详情。

        郑振铎身为爱国学者,酷爱祖国文化,且是文艺界救亡协会和“复社”负责人之一,肩负保护古籍神圣使命。上海系文化重镇,日寇肆虐后文物危在旦夕,亟待拯救,故尔在极其困厄的抗战时期郑振铎未离沪避走西南后方,即使在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孤岛”沦陷,他依然选择留守,这无疑就是最重要的任务。诚然,小石在“忧患”中由“顽皮”转“寡言”,内心无疑是明白的,只是保持缄默祝祷恩师平安罢了。

        郑振铎文中提及的每晚用餐处即暨大教务长张耀翔家,那位常随他们一起“走风凉”的“后楼小姐”L,则是徐微的同学罗仲京。至于郑振铎先前住的“庙弄”和“如今住在什么地方”,不妨做点查考。庙弄,即东庙路(南京西路1634弄,今不存),毗邻静安寺,紧贴庙宇东侧,连通南京西路和愚园路,西式洋房与石库门住宅驳杂,郑振铎曾寓居此弄44号,当年在“庙弄”居住过的还有阿英(钱杏邨)、叶灵凤等文人。据叶灵凤《静安寺的雪泥鸿爪》回忆:“郑振铎先生就在这里住过多年。楼下前后两间都是藏书的地方,四壁都是书架,桌上也堆满了书。自从他对中国戏曲小说通俗文学发生了兴趣后,所搜集的全是线装书。书架上原先放的是西书居多,因为他早年本是研究西洋古典文学的。自从他的研究兴趣有了转变以后,书房里的线装书愈来愈多,因此原先架上的西书,都被挤到书架背后,而且蛛网尘封,很少去动它们了。”抗战全面爆发后,烽火硝烟弥漫中华,郑振铎忙于替国家抢救和收购珍贵古籍文献,只身苦斗,化名隐居,1941年底经张国淦先生介绍暂迁汶林路(今宛平路),翌年又转居尔典路(今湖南路),亦即现在的高邮路5弄24号。据郑振铎《蛰居散记》叙述,此寓所对面是大汉奸周佛海豪邸,亏得郑振铎沉着应对,潜居虎穴旁煎熬至光复。此外,小石住所朝南临近徐家汇路的那条污浊河道便是肇嘉浜(1954年被填埋,今肇嘉浜路)。

        盛夏的溽热加之河水的污浊殊为令人不爽,但见作者笔锋陡转,情不自禁地感叹“秋天的黄昏比夏天的更好,暮霭像轻纱似的一层一层笼罩上来,迷迷糊糊的雾气被凉风吹散。夜了,反觉得亮了些,天蓝的清清净净,撑得高高的,嵌出晶莹皎洁的月亮,真是濯心涤神,非但忘却追捕,躲避,恐怖,愤怒,直要把思维上腾到国家世界以外去。”这无疑是作者对自身经历和内心世界的真实表白,苦闷中尚不乏浪漫,“我们一边走着,一边谈性灵,谈人类的命运,争辩月之美是圆时还是缺时,是微云轻抹还是万里无垠。”郑振铎不愧为文学高手,聊聊数语喜怒哀乐尽浸,秋夜简直美的令人惊艳,美的令人落泪,美的令人窒息。

        旷野中鸣叫的秋虫给现实注入一股清新活力,友善的捉虫人为秋夜抹上饶有人情味的一笔,L小姐的调侃亦未免夹带着丝丝温情,尤其是结尾,“走得很远,回过头去,还看得见丛莽里一闪一闪亮着自行车的摩电灯”,语境幽远,喻示漫漫黑夜终将迎来希望的曙光。

        耐人寻味的是,郑振铎与“小石”徐微的友谊与联系一直保持至1958年郑出访途中不幸飞机失事罹难前,十五年间郑写给徐的信件达上百封。美文不巧,如今我们重读《秋夜吟》,仍会为“饫饮这善良的温情而陶然”。

        推心置腹荐《心字》

        巴金《记剑波和他的小书“心字”》的开场白异常扼要却敞开心扉:“读着剑波的文章,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激荡,仿佛就要把我的心推出我口腔来,又好像要将它捣成粉碎似的。接着我全身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这颤动一下就过去了,但我感到相当长期的喜悦。”

        巴金写这此文章时,《心字》尚未面世,但已列入文化生活出版社“文学丛刊”第八集,该集共十六册,文体有小说、散文、报告、戏剧、诗歌,主编者巴金。《心字》初版是在巴金文章刊出四个月后的1946年11月,可以说,巴金的文章是为《心字》印行铺垫暖场。

        剑波,即卢剑波(1904—1991),四川合江人(祖籍湖北孝感),出身于书香门第,受“新文化运动”影响迷恋文学并追求自由,在重庆联中插班就读时结识吴先忧、袁诗尧、巴金(李芾甘)等,遂成文学挚友。1925至1931年客居上海,1931底回四川,曾在沪、川两地中学任教,编辑过《时与潮》《民锋》,参与创办《绿帜》《语言》等刊物,1944年受邀到四川大学授课,后为历史系教授,在世界语研究、翻译方面成就斐然,担任过四川省历史学会理事、省语言学会理事、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理事等职。

        巴金与卢剑波1920年首次通信,1922年初度晤面,1931年后各居沪渝,尽管阔别十多年,巴对卢这位“发小”仍十分推崇,自谦“我那时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他和我同年,但他比我更有勇气,而且跑过很多地方,做过不少惊人的事”,叹服“剑波是一个病弱的人,但是他却有着极强的精神力量。他过刻苦的生活,做过度的工作,二十年如一日,不仅物质的缺乏折磨他,他还受到常人无法从其中自拔的精神上的煎熬”,却“始终保持年轻人的认真与热情”,直白“我喜欢我有这样一个朋友,我更以能够代替编辑这一本集子为我的光荣。”

        巴金是在筹划“文学丛刊”的过程中收到了卢剑波寄给他的40余篇文稿,从中选取《寂寞》《生命的欢乐》《题》《赛根先生的山羊》等26篇,编成一本散文集,“小书”133页,内容分四辑,以其中一篇《心字》为书名,巴金作《后记》。集子中文章均写于四十年代初,乃作者步入中年时所撰,较之《有刺的蔷薇》(光华书局1929年初版)等先前出版的个人散文集,思想更成熟,观察更透彻,笔调也更隽永,他自比沙漠之舟骆驼,始终迈行“沉稳着而不退转的步伐”,不倦地探索真理和周围世界,用文字描述生活体验及心声,正如巴金在该书后记中所语:“读着他的文章,我仿佛听到了关于新世界到来的预言。”

        1987年,相距《心字》出版四十一载,年迈的巴金最后一次回成都,两位老友久别重逢感慨不已,卢剑波作五言诗《别巴金》:“霹雳缘何迟? 秋意已阑珊。旦暮思奋发,岂惧雪与霜! 前日见故人,一别廿七年。谢君相勉励,未死还发扬。羽翼尚未剪,意志犹顽强。理想信不诬,笔墨透纸张。莫言名与利,名利毒肺肝。百岁等旦暮,何者为彭殇? 言语未道断,息息当自强。痴愚缘自性,忍死效春蚕。别君劳梦想,引领望武康。”故交惺惺相惜,感喟时光流逝却不失豪迈之志

        《团的儿子》译著之背景

        小说《团的儿子》原著作者是出生于敖德萨的苏联时期作家卡泰耶夫,故事讲述卫国战争(亦称苏德战争)期间流浪儿凡尼亚的传奇经历。凡尼亚在残酷的战火中失去亲人沦为孤儿,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所幸被一支苏联红军炮兵连收容接纳,小小年纪便加入了战斗行列,乔装打扮完成侦查任务,英勇机智屡立战功,战士们亲切地称他为“团的儿子”。该小说以战壕真实派的微视角写实手法展现俄罗斯民族的沉郁,也讴歌了战士们保家卫国的激情,“团的儿子”亦即民族的儿子。《团的儿子》1945年荣获斯大林文学奖,并被拍成电影。茅盾是最早将《团的儿子》介绍给国人的中文译者,但他是根据英文国际文学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号所载文本转译的,原译有删节,分章亦和俄文本不同,但大体不碍故事发展。其他人直接译自俄文的同名版本皆较之为晚。

        其实,刊载于《笔会》首期的《团的儿子》片段并非开端,已连载至第十四,篇幅不长,系小说第五、第六章节之一部分,全文开头则始于《笔会》问世前二十多天的1946年6月8日,载《世纪风》,《笔会》诞生后乃视两边出刊情形轮番连载。然该译文最初发表的日期实际上还要往前推,时间是1946年3月25日,刊载在汉口《大刚报》甫创刊的副刊《大江》第四版。推动《大江》创办的是中共地下党人邵荃麟,意在以《大刚报》为载体,争取进步舆论生存空间,应对国统区新闻钳制。

        茅盾之所以在四十年代中后期颇热衷于翻译苏联文学作品,与时局变化和他当时的境遇很有关联。整个抗战期间茅盾奔波各地,目睹深重的民族灾难,积极从事抗日救亡文化活动,在重庆寓居的时间较长,广泛联络文化界进步人士,亲密参与中苏文化协会发起的文化交流项目。抗战胜利后,1946年3月茅盾离开重庆,辗转广州、香港,5月到达上海,同年,翻译了诸多苏联文学作品,除《团的儿子》外,尚有小说集《人民是不朽的》《苏联爱国战争短篇小说译丛》等,岁末,应苏联对外文化协会邀请离沪赴苏访问,次年4月回上海。

        茅盾翻译《团的儿子》时正处中国人民八年艰苦卓绝的抗日反法西斯战争刚结束,国内时局风云变幻,民主呼声日益高涨,他希望藉此译作提振民众的爱国精神。茅盾不仅是一位有才华、怀责任心的作家,也是一位具影响力、抱正义感的社会活动家,就在《团的儿子》译作陆续连载的同时,是年6月8日,他与上海各界名流一百六十四人联名发表《上书蒋主席马歇尔及各党派呼吁和平》文告;7月闻讯李公朴、闻一多遭特务暗害后,又与进步同仁一起致电国际人权保障会,揭露当局暴行。翻译《团的儿子》还有一层用意在于教育下一代,小说主人公是少年,故可将该书归类儿童文学,尤适合众多少儿读者阅读并从中得到教益。

        《团的儿子》先后分别连载于汉、沪两地报纸副刊未久,万叶书店将其揽入“中苏文化协会文学丛书小型本”,丛书主编曹靖华,单行本于同年10月10日印行,10月20日初版。万叶书店1938年创办,地处上海天潼路宝庆里三十九号,合伙创办人李楚才、陈恭则、钱君匋等,钱君匋担任经理兼总编辑。茅译本随即还另出若干版本,韬奋书店当年12月初版,冀鲁豫书店次年6月初版。

        无论是报纸还是刊物,创刊首期乃风标,往往最能彰显其风骨和品位,《笔会》首期刊文三则出自三位大家手笔,嘉文荟萃,篇短旨远,弥足珍贵,令人称羡。报刊回报读者的最好馈赠就是提供佳作,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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