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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羽
独自屋中散步，忽地“扑哧”一笑，我被我自己吓了一跳。道是为何？ 想起了锺馗，这位家喻户晓的捉鬼专家，竟然捉不住一只狐狸。
这锺馗来自《阅微草堂笔记》：“南皮赵氏子为狐所媚，附于其身，恒在襟袂间与人语。偶悬锺馗小像于壁，夜闻室中跳掷声，谓驱之去矣。次日，语如故。诘以曾睹锺馗否。曰：‘锺馗甚可怖，幸其躯干仅尺余，其剑仅数寸。彼上床则我下床，彼下床则我上床，终不能击及我耳。’”
那狐看了壁上悬挂的一尺来高的锺馗画像，就判定了锺馗“躯干仅尺余，其剑仅数寸”，其思维真真个匪夷所思。可狐却极认真，认定了虽“可怖”，其奈我何。按现下的说法，有点儿“敢于蔑视敌人”的意思了。就是由于这么一“蔑视”，胆也有了，气也壮了，气壮则勇，有勇才能有谋，“彼上床则我下床，彼下床则我上床，终不能击及我耳”。
火车扎进高粱地——没了辙了，此情此状之锺馗，怎不令人“扑哧”一笑，这大概就是鲁迅所说的“隽思妙语，时足解颐”了。
再看一鬼，亦颇解颐：“老仆施祥曰：‘吾少年气最盛，闻某家凶宅无人敢居，径携襆被卧其内。夜将半，剨然有声，承尘中裂，忽堕下一人臂，跳掷不已，俄又堕一臂，又堕两足，又堕其身，最后乃堕其首，并满屋迸跃如猿猱。吾错愕不知所为，俄已合为一人’‘举手直来搦吾颈。幸夏夜纳凉，挂窗未阖，急自窗跃出，狂奔而免。’”
此鬼一亮相，就别具一格，非同一般，“先堕一人臂”“俄又堕一臂”“又堕两足““又堕其身”“最后乃堕其首”。这鬼为何自残肢体？ 思摸半晌，忽而醒悟，哇哈，“兵法”也。按用兵之法的说道：化整为零也。将“有”作“无”，如捉迷藏，使对方摸不清底细。果然，那老仆“错愕不知所为”，鬼乘机，又忽而“合为一人”，仍是“兵法”的说道：集零为整，全力以赴，“举首直搦”其“颈”。
小仆赵平给老仆出主意说：“何不先捉其一段，使不能凑合成形？”哇哈，又是“兵法”了。就像小说中讲的大破长蛇阵，先拦腰斩断中段，使其首尾不能互应，活蛇也就成了死蛇。
谁会想得到，鬼也懂“兵法”，而且是现身说法。其荒唐好笑，令我想起了外国的某些电影动画片。
沧州有少妇，“夫死未周岁辄嫁。越两岁，后夫又死，乃誓不再适，竟守志终身。尝向一邻妇病，邻妇忽瞋目作其前夫语曰：‘尔甘为某守，不为我守何也？’少妇毅然对曰：‘尔不以结发视我，三年曾无一肝鬲语，我安得为尔守。彼不以再醮轻我，两载之中，恩深义重。我安得不为彼守，尔不自反，乃敢咎人耶？“
人生如戏，戏台上有生、净、旦、末、丑，缺一不可。其实还有一角色，就是“鬼”，有些戏没了它，也玩不转。就说这“少妇”，前夫鬼魂如不出场“瞋目”相责，少妇又怎能说出如此理直气壮掷地有声的话来？“鬼”出场得恰到好处，“鬼”之妙用，存乎一心，纪翁可谓擅于役鬼者。
由其文，想及其人。《清朝野史大观》：“一日，有内监某遮路请纪（晓岚）讲故事，纪辞之，内监请益固。纪作思索状，曰：‘得之矣。有一个人。’言讫，默然注视内监，内监见其不复语，乃叩之曰：‘这个人下边还有何事？’纪曰：‘下边没有了。’”一句“下边没有了”，你思摸去吧。有块云彩就下雨，随机应变，插科打诨，趣人也。
又，“纪之中表有牛稔文者，其子坤娶妇，纪赠一联云：‘绣阁团圞同望月，香闺静好对弹琴。’牛大赏之，以其隽雅也。明日纪来贺，指此联曰：‘吾用尊府典故如何？’阖座乃为之捧腹。”其风趣机敏若此。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能不解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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