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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12月20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111

    酒事记趣

    於可训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12月20日   03 版)

        最近,我把每天中餐必喝的一顿酒戒了,年纪大了,想过极简生活,就删去了许多额外的嗜好。删是删了,但几十年来饮酒的痕迹还在,想起那些饮中趣事,又不免要生出几分眷恋,就像想着分手后的恋人,那些浪漫的情事还是不能忘怀的。

        小时候见大人喝酒,觉得十分有趣。一只跟如今的迷你果冻杯差不多大小的白瓷杯,里面浅浅地装着一杯酒水,喝的人慎重地端起来,放到嘴唇边,很用心地嘬上一口,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像老鼠被踩着了尾巴一样,有滋有味,就想着喝酒一定十分有趣。

        后来才知道,这种有趣的喝法,是因为酒少,要省着喝,但又要做足样子,装够面子,尽到礼数,才不得不用动作和声音来补足。等到自己也有了喝酒的机会,却无须如此节省,一开始便大杯浇灌,如牛吸水。

        我们老家有个习俗,新谷收割上岸要举行庆祝仪式,谓之吃新。吃新的庆典少不了酒,用新谷酿酒,就成了吃新的一件盛事。大半是在有水塘的地方找一个土坡,挖一口土灶,各家把应交的新谷凑在一起,由村里会做谷酒的老人指挥一群青壮日夜忙碌,到了出酒的日子,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出来看热闹,这时候,就该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上场了。

        一锅酒的酒头子出来的时候,一般都要找人试喝,试喝不是检验成败,也不是品尝口味,而是要醉人。喝醉了才有热闹看,才让看热闹的人觉得过瘾,闹过瘾了,这个吃新节才没有白过,所以这个醉人的习俗,又叫醉新。

        掌作的师傅让几个半大小子站成一排,一人手上发一个写着抗美援朝字样的搪瓷缸子,把从甑子里接出来的酒头子,一个缸子里倒了大半缸,然后大喊一声说,喝。我们这些半大小子不知死活,便举起缸子,仰着脖子,咕咚咕咚把手上的酒一饮而尽。

        酒头子性烈,半缸子酒下肚,起先是喉咙发烧,五内俱热,一会儿便冲上头来,双眼迷离,脸红脖粗,再以后便晕晕乎乎,站立不稳,你推我搡,拉拉扯扯,扭成一团。

        这时候,围观的人便在一旁推呀,推呀,拽呀,拽呀,倒了,倒了,使劲,使劲地乱喊,年轻点的还冲进去帮忙搅和,场面顿时大乱。

        等看热闹的人兴尽而归,我们这些半大小子还歪在地上呼呼大睡,直到月上中天。那时候的人大意,没有谁担心自家的孩子会出什么问题。

        后来要读书上学,自然不能喝酒,再后来忽然又没学可上,没书可读,酒便像一个久别的故人,又悄悄地摸上门来。

        下乡的日子少不了有苦闷,苦闷的日子少不了会想到酒,想到酒的时候又囊中羞涩,便少不了要去偷,寻常人家是偷不得的,也偷不到,于是就把目标瞄准了公社卫生院的药品柜。药品柜里有酒精,能不能喝没去想,谁叫他沾着一个酒字呢,于是便让二三“病号”去缠着医生,这疼那也疼,医生说没病还是疼,另有二三快手趁机潜进药房,军大衣里藏着瓶酒精,就像芦苇荡里藏着个新四军,谁也看不到,得手后便招呼“病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事发后自然少不了要挨批评,好在兑了水,一人一口,没喝出事来。几十年后,我喝到一种七十多度的霸王醉,跟医用酒精的度数差不多,想起当年的壮举,还陡地要生出几分豪气来。

        进了工厂以后,这个偷酒喝的旧习没有尽改,这回偷的不是别人,而是师父,偷师父的酒不算偷。

        我进工厂以后,开头学的是锻工,也就是打铁。我师父是个老铁匠,平生就好一口酒。师父喝酒很特别,只在上班干活前从工具柜里取出酒瓶抿上一口,下酒菜是一只用油抹布包着的卤猪耳朵,每次取出来只舔一口,把酒送下去便又包上放回原处。师父的卤猪耳朵,我们自然不感兴趣,却经不住那瓶里装的酒精的诱惑,于是就你一口我一口地偷喝起来。等到师父发现酒瓶快要喝空,一天上班,就把一众徒弟召集起来,让我们张开嘴站成一排,然后慢悠悠地用火钳从炉子里夹出一块烧红的焦炭来,笑眯眯地说,口里有酒的,见火就着,师父可能冤枉你们,焦炭可不冤枉你们。面对通红的炭火,我们都禁不住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在师父面前齐刷刷地跪下,磕头如捣蒜地说,师父饶命,徒弟下次不敢。师父丢下焦炭,哈哈大笑,说,白酒又不是汽油,你怕个么事,吓唬你们的,让你们长点记性,以后不许再偷。

        上了大学,当了大学老师以后,喝酒就斯文多了,但斯文也有斯文的趣味,如今想起来,也不能忘怀。

        有一段时间,我常爱在人前炫耀我的一桩酒事,说我和一位老师一口气喝完了一箱啤酒。持续作战的经历,还有一次。学者陈思和年轻时善饮,有一次在我家喝酒,我请我的一个同事作陪,我们从中午喝到晚餐时分,我晚上七点有课,就中途离席赶去上课,等我讲完两节课回来,思和与我的那个同事还在对饮,我自然义不容辞,重整杯盏,继续参战,直到夜半时分方散。那一代青年评论家关系融洽,亲如兄弟,有酒必饮,饮则尽兴,家人也不以为怪。酒酣耳热处,或高谈阔论,或引吭高歌,皆属常事。有一次李洁非喝得高兴了,站在我家天井里唱了一段京剧,引得楼上楼下的住户都来观听,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一位名角儿。洁非是那一代评论家中年纪较轻的,多才多艺,素以京中名士著称,我的老邻居至今谈起这件事来还津津乐道。

        跟学生喝酒就别有一番趣味。多年来,我的硕士、博士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都要请他们吃一顿饭,为他们送行。席间自然少不了酒。惜别的酒,容易动情,也容易醉人。有一次,我的一个博士生喝醉了,却坚持要送我回家,我当时住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并排有几栋楼,这位醉博士把我送到就近一栋楼的就近一个门栋说,老师,你家到了,我说,我家不在这个门栋,他只好拉着我退了出来,把我送到另一个门栋,又说,老师,你家到了,我说,也不是这个门栋,就这样,我也不知道被他塞进几个门栋,又被他拉出来几次,最后还是我把他带回我家坐了一会儿,喝了一杯茶,再把他送到吃饭的地方。我的这位醉博士如今也当了教授,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碰到过这样的醉生,他是否也被他的醉生送错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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