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版
黄蓓佳是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创作界的一座山峰，但她还在自造山峰、不断攀登。年初，我主编了黄蓓佳的儿童文学评论集《蓓蕾盛开，渐入佳境》，在序言中，我这样评价黄蓓佳：“在中国当代文坛上，黄蓓佳是突出的‘这一个’，其殊异性在于：她在成人文学与儿童文学方面进行二者兼顾、兼重且兼美的跨界写作。她可能是成人文学作家中创作儿童文学历时最长且颇多建树的一个，也是儿童文学作家中创作成人文学最为丰厚的一位……她的儿童文学创作成为了中国当代儿童文学的一座高峰，也成为一道携带着清新朴实的中国底色、令世界瞩目的美丽风景。”黄蓓佳不仅是江苏的儿童文学作家重镇，也是中国乃至世界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家。
黄蓓佳在创作初期就表明了艺术上的不懈追求，她说：“每走完人生的一个历程，总要与一些作家作品分手，向他们告别，说一声‘再见’。”她所言的“告别”意味着在新的征程和不断出发，这种“告别”不仅是向某一部世界经典文学名作的告别，也是对自己完成的前一部作品的告别。黄蓓佳的小说在四处寻路中始终灌注了走向经典的渴望，并不懈地锻造成熟的品质，无论是其成人文学还是儿童小说都有高远的追求和丰厚的建树，并且常常体现出难能可贵的“先锋精神”。经过五十一年的文学长跑和历练，黄蓓佳宝刀不老，甚至是“倍加”英姿飒爽。阅读其新作《黎明动物园》，我想所有熟悉黄蓓佳创作的读者大概都会有一些惊讶、惊奇和惊艳感，这部作品体现了黄蓓佳不断开拓、创新和自我挑战的精神，令人敬佩！
黄蓓佳的创作涉及的题材、主题和艺术手法非常丰富多彩，《黎明动物园》是对其之前创作的战争小说的延续（如《白棉花》《野蜂飞舞》《太平洋，大西洋》），而且又给这“多元”的艺术世界增加了一些新的元素，将动物与科幻融汇进战争，将此三者有机结合。对于一个成果丰硕且锐意求新的“老作家”来说，出产一部新作品可能就意味着要迈出有分量的“一大步”，《黎明动物园》就呈现了一种新的格局和风范。黄蓓佳以往的战争小说是追怀和反思历史，这部新作则是具有现代特征的战争并有面向未来的科幻，以人与动物在战争中的处境来对严肃的社会问题、政治问题、人性问题进行独到而深入的考量。这部儿童小说富有情节和思想的密度，拥有艺术表现的弹性和张力，其要义或可概括几个关键词：就表层题材而言，涉及战争灾难、动物保护、科技变革等；就故事内涵而言，包括生命（生存与死亡）、伦理（牺牲与杀戮）、人性（善良与邪恶）等；就艺术特色而言，出色之处有丰富的场景、生动的影像、恰当的结构及扎实的细节等。
关于动物与战争的小说，此前有日本作家土家由岐雄的儿童小说《可怜的大象》、中村友子的儿童小说《让大象回来》等，均根据真实历史事件改编，讲述东京大轰炸中动物园的动物被处死的命运；美国作家黛安娜·艾克曼的小说《动物园长夫人》也是根据史实改编，讲述二战时期华沙动物园被炸毁后，动物园负责人营救犹太人的人道主义帮助。《黎明动物园》中的战争非关历史，抹去了具体的时代背景，是关于人类社会难以克服的普遍的战争顽疾，是当下存在和未来也可能还会出现的战争，作家将科幻的元素与战争中保护动物的故事相结合，具有人文情怀的深重感，也增强了现代感或未来感以及可读性。
黄蓓佳写战争，选取了独特的角度，表现了人性的深度和艺术的纯度，宏大与细腻、壮烈与温情、沉重与清新等多种特质并举，形成了故事的张力。《黎明动物园》中有许多场面直写战争，而不是仅仅把战争当背景。她通过老科学家与少年戴克的几次对话深入揭示战争爆发的原因，引导读者去思考战争根源，也思考在战争中应有的人生态度。她用细致具体的笔触描写战争的残酷和造成的悲剧：家园被毁，生灵涂炭，连动物也遭无情杀害。她描写漂亮的火烈鸟的被杀，描写大象母女被迫的分离，愤懑与悲伤从文字中溢出。她不避讳写残酷的杀戮和不幸的牺牲，以有分寸的笔致来展现死亡之惨烈，直接或间接地表达对非人道的战争的谴责。
这部小说中，尤为重要的是战争中人们的选择，作家塑造了动物园长一家、员工及志愿者们的群像，他们不顾自身安危去保护动物：老科学家贺拉先生隐瞒病情、拖着病体跟黑猩猩一起冒险转移，在炮火交加中依然执着于科学研究，把生死置之度外；戴安宁园长为动物命运而痛心疾首，他顾全大局又不卑不亢、坚守底线；戴克与戴莉兄妹俩也在突如其来的战争变故中，面对灾难，勇挑重担。兄妹俩的故事双线并进又时有连线汇合，形成同一时间、两重空间的“呼应感”。戴克踏上的转运动物之旅，可以看作是一部公路小说/公路电影的情节，少年经历纷至沓来的各种历险，并在历险中经历心理和思想的变化与成长。途中暂时的安宁与频繁的危机轮流出现，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戴莉留守动物园，虽然地点不变，但同样波澜迭起。与敌军首领女儿夏伊之间的交往，使12岁的戴莉陷入人性的纠结，并且不得不学会接受“妥协”，去顾全大局。作家用许多真切的细节去表现人物的心气和性格，使之血肉丰满而避免成为某类符号。作家对书中反派人物的塑造也注意写出人性的复杂：敌军首领父女的形象有其可怜与可恨之处，一路护送动物转运车辆的敌军小战士也有其可肯定与需批判之处。此外，动物形象的塑造也可圈可点，作家能对动物的心理、行为、情感有细致的观察与描写，肯定需要书外的功夫。作品对动物命运，尤其是大象母女和戴莉的温情相守的书写也分外令人动容。
好读的故事往往有着快节奏的情节推进，但如果仅仅满足于此，就可能会流于通俗小说的写法。黄蓓佳擅长写风景，即便在紧张激烈的故事中，也不时会插入一些自然风景的描写，以片刻的安宁来对比战争的惨烈，同时也形成了张弛有度的叙事节奏，或者说“呼吸感”。此外，小说从开篇开始，描写就具有鲜明的影像化风格，镜头频繁切换，画面直观可感，让人在阅读文字的过程中也能看到一种视觉的展演。在小说的中部，科幻元素开始登场，黑猩猩芮芮的大脑因植入脑机接口电极片而获得人工智能，从被动的实验者成为主动的反抗者，但最终这一科幻之举会带来怎样的结局？ 能否扭转战争的局面？ 能否改变动物的命运？ 对这些问题，作品并未揭晓。黄蓓佳安排了一个开放式结局，给作品留下了一种“孔隙”。玛丽亚·尼古拉耶娃在《儿童文学的美学研究》中曾谈到“孔隙”观点中关于结尾的设计：“孔隙不像结构性的开放结尾，它首先并不暗示进一步的事件发生的可能性，而是暗示实际上已经发生的事和可能会发生的事之间的不确定性。”《黎明动物园》的结局留下了这样的“孔隙”和许多的未知，让人意犹未尽，创造了一个有待作者续写的故事空间，也有待读者去参与构建的想象空间。这也可以看作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科幻”书写的一种魅力吧。
一本书能吸引人，从外观看，也要依仗于具有吸引力的装帧。《黎明动物园》的封面是科幻大片的眩目场景，内页的页脚设计也有匠心：左上角是在自然中快乐玩耍的黑猩猩，右下角的无人机则是故事中的敌方武器，这种对角线式的页眉页脚图案构成了故事形式上的张力，让我们在翻页时也笼罩于这一氛围之中，关于战争与和平、家园与命运的思考也会在其中随波泛起。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