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超
顾鹰曾经是一位幼儿园教师,长期的一线教学工作让她熟稔孩子们认识世界的路径和方法,她一定知道孩童知觉的未分化性特征决定了,他们对于一些抽象概念的理解,必须借助色彩亮丽、声音嘹亮、形制奇异的具体事物作为桥梁和窗口,这应该就是她的作品中充盈着象征、隐喻的根本缘起吧。顾鹰还有一篇短篇童话《我变成了一棵树》入选了人教版小学语文教材,也标志着她的童话写作,在文字情节清浅有趣和思想意蕴深邃开阔的有机融合中,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
顾鹰最新出版的长篇童话《宁熙街的守护者》,与此前的作品相比更加绵长深沉,试图对人生、生命、情感、家庭等问题进行隐喻式的阐释与解读,是一部充满了温情与深思的作品。在隐喻这一魔法棒的催化之下,抽象的、虚无缥缈的人生哲理,直观化和具象化为一个浪漫曲折的故事,让爱的情感内核与积极乐观的思想内核有效抵达孩子内心。
《宁熙街的守护者》的空间维度都集中在充满了迷失群体的宁熙街,为我们构架起一个独特的隐喻空间。从中不难发现,整篇童话最大的隐喻是“迷失与回归”。孩子一诺,因为怀揣着对父亲的怨怼之意,“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再也不想听他的训斥和怒骂了”,离家来到了宁熙街。一进入,他就被告知,“如果没有强悍的力量,你是回不去了”。而黑猫古尔对他的忠告“千万别忘了你的名字”,更是对于迷失自我的有力隐喻。名字作为一个人标识性的符号,本身就具有象征意义,如果忘记了名字,也就意味着迷失了自我。故事结尾处,为了帮助小丑恢复记忆,隐侠们千方百计寻找他们的名字,来找回他们的记忆和自我,再次凸显名字的隐喻功能。名字成为叙事装置贯穿始终,构架起一个完整的首尾呼应的闭环结构。在宁熙街除了一诺外,还有丢失了记忆的猪巡逻、毫无表情的人类和缺少阳光的沙皮狗,这些角色共同构成了宁熙街饶有趣味却又灰暗无光的人物谱系,而黑猫古尔和捕风者、画者、遁地、挖掘者等隐侠,则是宁熙街的“执火者”和抗争者。迷失者与“执火者”的对立与救赎关系,搭建起一个具有更多阐释可能的隐喻叙事空间。
宁熙街上的暗黑咖啡馆,其间有很多奇怪的规则:咖啡要使用微笑作为付费方式,导致很多人透支微笑;不能同时吃薏仁和喝饮料;开工前集体参拜鸟儿的雕像。这些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为逻辑设置,聚合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象征含义,它们都指向了涉及职场的暗黑的犀利隐喻。比如,我们把用微笑付费这个意象与宁熙街上随处可见、面无表情的人群的形象勾连起来,就能清晰地发现这里映射的是,职场之中人际关系的言不由衷、强颜欢笑给人们带来心灵的扭曲和人性的异化。
阳光是故事中最为显著也最有思想冲击力的隐喻意象,也是宁熙街“迷失—觉醒—抗争—回归”主题书写的重要叙事装置。猪巡逻告诫一诺五条忠告,包括“不准抬头看天”“对狗要恭敬有加”“不要与驴攀谈”,等等。孩子们从小就会被家长训导“不要……”,内心对各种禁忌有自己的体察和认知,在阅读到如此多的忠告时,除了会心一笑之外,还会对未来故事的走向产生期待,在突破禁忌的事件发生后,产生冰雪消融般的愉悦和满足。而“不准抬头看天”的忠告,正是阳光隐喻的外衣,并会在后面猪巡逻打破禁忌、恢复记忆、开始觉醒中产生回响,并在使用阳光破除沙皮狗内心城墙的抗争历程中,进一步彰显出来。
在探讨如何攻破冰墙时,古尔等隐侠表示“阳光,温和、温暖,却能于无形中摧垮坚冰”“给黑暗带来希望,给迷茫带来勇气和力量”,给予了阳光的能指更多具象显影出来的意义。而后续,为了让一诺内心生出更多阳光,搬运者鼓励“多想一些开心的事,你的内心就会充满了阳光”,他们为迷失者“搬掉了那些心房中一些太过阴暗、沉重的记忆”,“撒进实现收集好的阳光”,这些故事情节直接将阳光与人的内心情感联结起来。再结合沙皮狗心房之外厚厚的冰墙,多年后暗黑咖啡馆更名为阳光咖啡馆,一诺回到宁熙街喝一杯带着阳光味道的阳光摩卡等故事情节,形成一个结构严密的涉及“阳光”的隐喻集群。经由此处,读者可以把文本的能指与自己思考认识的所指建立关联,从而使作品呈现出内涵丰富的意蕴。
关于家庭温情的隐喻,起到了统摄全书的灯塔和航标式的作用。一诺与父亲的亲子关系经历了“排斥—思念—理解—依恋”的过程,这与宁熙街的“迷失—觉醒—抗争—回归”的过程组成双线结构。在亲子关系这条线索,一诺因心有怨气而离开父亲,之后渐渐平息了对父亲的怨恨,转而思念和回顾与父亲对他的无私付出。在还不知道迷失的小丑就是父亲的时候,一诺在朝往小丑心房的路上艰难跋涉、历经坎坷,在看到心锁的那一刻,才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与父亲的情感联结是牢不可破的,更深刻体会到父亲曾经的生活如同暗黑咖啡馆,这也正是父亲面容憔悴、情绪暴躁的原因。进入父亲的心房后,一诺才看到表面简单粗暴的父亲,内心埋藏着深沉的对儿子的浓浓爱意。
单纯从两条线索的用力程度来说,第二条线索情节更细密、着墨更多,但从思想性去把握,我们就会发现,第二条线索中的各种隐喻,都隐秘指向和有力辅助了第一条线索故事的展开和主题的生发。两条线索摇曳闪耀、显隐互见、交叉重叠,彼此照应和映射衬托,形成互动和支撑关系。
书末,三十年后一诺的儿子也离家来到宁熙街,与一诺的宁熙街之旅构成一个代际循环往复的叙事结构,使故事主题有了绵延不息的回响。这种双线叙事结构天然带有一种特殊指涉性,作品表面在描写宁熙街的觉醒,我们阅读时会不由自主地将实际指涉延伸、拓展到家庭关系乃至更高的哲理层面,造成了文本意指的多层面、多角度的解读和阐释。故事呈现出的这种明显层次感,至少可以剥离成三层结构:浅表是一诺来到宁熙街后迷失到抗争,到参与拯救宁熙街的个人成长和自我发现的经历;中间层面是一诺与父亲赵阿理从对立到理解,再到依恋的家庭伦理故事;而更深沉的隐喻则是反映了家长与孩子的代沟,要靠“阳光”般的温情、细心呵护、巧妙引导才能快速弥合。
布鲁诺·贝特尔海姆在《童话的魅力》中说:“童话故事在为儿童提供娱乐的同时,也启发儿童认识自我,并且推动他的人格发展。”这句话强调了童话故事的功能和作用,强调了童话在指引儿童建立健康人格方面的价值。读罢顾鹰的新作《宁熙街的守护者》,你会由衷感叹其设计的精美和构思的精巧,同时也会感受文本所营造的意味深长的审美意境,更会感念其为儿童成长种下的善、美、希望和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