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酒事

    金秋江南，桂花飘香，又到了酿制桂花酒的季节。我过去喝点白酒。由于血糖高，现在饮酒并不多，回忆起和酒的缘分，却有很多感慨。我是山东人，虽旅居苏州多年，还是不喜欢果酒、甜酒一类的酒，甜甜腻腻，像多嘴的人的废话，纠缠不清，只有真正的白酒，才是好男人的酒。酗酒伤身，又导致失态，但一个男人的人生，怎能没有酒呢？ 男人最初接触酒，就像对待初恋，开始又苦又辣，担心之余，有些怕，接触多了，胆气就壮了，然而，当你陷入与酒的“缠绵”，它又让你痛苦不堪，在酒神的戏耍之下，沦陷于迷狂。

    我最初接触酒，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当时在读小学。父母在油田工作，国企年底搞聚餐，领导在上面讲话，群众们都嘁嘁喳喳，领导转身下台，整个餐厅的喉咙都响，“老少英雄们”都奋不顾身。餐桌也有酒，啤酒和白酒都有，还有不常见的葡萄酒。工人们都喝酒，少不了猜拳，“铁娘子采油队”的女工，也摆出主人翁气势，大口喝啤酒。一个满脸雀斑的阿姨，怼给我个玻璃杯，倒出了鲜红的葡萄酒。我大着胆子喝了，有些古怪的甜。等父母发现时，我已喝了大半杯，回家后昏睡了一个下午，睡得如此香甜，梦都没做，醒来后头有些疼。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但是，隐约有点“爽”！

    读中学时，接触酒的机会多了，兄弟们聚会，要喝酒；单恋某个女孩，要喝酒；就连考试成功，也要庆祝一下。我喜欢上了文学，除了穿风衣，戴白围巾，面无表情地在校园溜达；或在教学楼顶大声朗诵汪国真的诗，就是喝酒表现“半吊子文人”气质。喝酒后写诗最有感觉，记得在《辽宁青年》等杂志发表过好几首关于喝酒的诗。人家喝醉了都去睡觉，我却大吼大叫，有一次还砸坏了小凉亭，被联防队员教育了半天。上了大学，喝酒机会更多了，有段时间，每周都和同学去狂欢。先在舞厅跳舞，打台球或看录像，晚上喝酒，喝醉了就睡在草坪，没喝醉就回宿舍摸麻将，通常是打通宵，第二天上午的课，基本在鼾声中度过，全然不顾老师难看的脸色。

    谈婚论嫁的年龄，认识了现在的老婆。岳父是大学教授，老婆是我的大学同学，刚认识她，她讲话细声细气，非常斯文，到了她家，才发现老婆一家都是山东梁山人，吃肉都是一大盆，从不放在盘里。上了酒桌，铁塔般的大舅哥，露出白灿灿的虎牙，不怀好意地拿出特质大酒碗，我想到揭阳岭的梁山好汉——“催命判官”李立，心立刻沉了下去。岳父教文艺理论，喜欢李白喝酒的诗，还兼任本市酒文化协会会长，有两斤酒量，大舅哥则深不可测。我第一次上门，就被灌到了桌底。以后每次喝酒，都是我被放倒。

    参加工作后，我在一家大型国企上班，从基层工人做起，做到集团公司秘书，后来考上研究生，变成了一名高校人民教师。我的第一个单位，是集团下属的肉联厂，节假日两班倒生产火腿，晚班干通宵，白班从早8点到下午6点。经过高强度体力劳动，走路就有点飘，倒在床上，浑身散了架，酸疼得厉害。我先缓一会儿，再撑着洗澡，洗去满身血污味，踌躇一番，再去厂门口小店，买4块钱高粱散酒，8元钱猪头肉。夕阳余晖下，靠在窗台前，喝酒，吃肉，也是一番乐趣。猪头肉软烂，酒的度数不高，村民自酿，胜在纯粮酿制，酒的醇香，从喉咙一路狂奔，打入七经八脉，四肢百骸，仿佛火热温柔的暖流，抚慰着每一寸身躯。

    最惨的喝酒体验，是当秘书时发生的。我被安排陪一个大领导。领导酒量大，只喝高度白酒。山东产一种“军马场”酒，60多度，喝下去，顺着喉咙到肚子，就是倒下“一团火”。喝了一瓶，我趁着领导醉眼蒙眬，偷换了瓶低度酒，立刻被识破。领导翻着白眼，罚了我好几杯。我当时还清醒，回去后“翻江倒海”。没法回家，睡在了办公室旁的宿舍。天亮酒醒，办公区一片狼藉，五六个办公室被盗，我的电脑被偷，财务室保险箱被撬了个底儿朝天。我被公安当嫌疑人审了半天，后来查实，是本单位职工勾结东北流窜惯犯所为。一位满脸褶皱的老公安，拍着我的肩，安慰说，你小子命大，贼提着刀跟了你几次，你要是发现了他，少不了吃上一刀！

    我对酒本身不太在乎，茅台五粮液能喝，二锅头，家乡的黄河龙、品酒，也觉得不错。喝酒不能太讲究，讲究酒的优劣、器皿材质，再有一套喝酒仪式，有悖于喝酒初衷。喝酒让人快乐自在，而不是搞“范儿”。喝酒要看心情，郁闷时沾酒易醉，情绪高涨，喝得多点，却不易醉。我从山东师大调到苏州大学，人家看我胖大粗壮，圆盘子脸的山东人长相，都先入为主地认为我能喝。其实我的酒量，实在一般，但酒品不差。国企那几年，陪酒是日常工作，山东人的酒场，规矩繁琐，喝酒成了负担，酒桌也发生过千奇百怪，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这些都化成了我的小说素材。在苏州工作，大家不再拼命劝酒，酒桌是一派祥和，黄酒和果酒较多，白酒点到为止，好处是保重了身体，坏处是喝酒没了滋味，大家客客气气，没有了豪情万丈的真性情碰撞。

    当然，喝酒的快乐，就是结识朋友。人们常说酒肉朋友不可信，也要看情况。我的酒德经验是，酒品好的人，不是灌醉别人，而是以诚待人，不自觉地带动你喝；自己能喝，但时常装醉，逃酒，吐酒，或强劝别人喝，或找别人挡酒，则人品大多可疑。回忆起来，有几位喝酒特好玩的朋友。我在国企的办公室主任，军转干部，集团八大酒金刚之一，每天一斤酒打底，从未见他醉过；新疆哈萨克族导演韦刚，喝醉了就载歌载舞，有他的酒场就是大型K歌现场；山东诗人王长征，喝酒后颂诗，语惊四座，堪比诗歌朗诵会；云南酒国小王子甫跃辉和浙江酒仙哲贵，是我遇到的，文学圈酒量特别好的两位。作家们喝酒，没啥功利目的，更显性情。记得五年前的一个秋天，和甫跃辉一起，应邀去安徽古井贡集团，不仅见识了美酒制作工艺，且见识了古井贡陪酒员“千杯不醉”的豪情，认识了很多好朋友。几位文人喝了美酒后吟诗作赋，情真意切，现在想来，依然回味无穷。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也许是喝酒人的自吹自擂，但人生苦短，不如对酒当歌，平时大家生活压力都大，几杯苦酒下肚，忘却人间烦恼，放浪形骸，摆脱世俗桎梏，也会品咂出不一样的人生况味。只要不酗酒，不贪杯，有了酒的人生，也会多出几分乐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