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见平淡

    ■王兆胜

    散文易学而难工。其中，如何理解“情”，怎样“抒情”，是一件难事。无“情”和无“真情”则无以为文，有“情”和有“深情”又容易滥情。这是散文常外在于读者，难成佳作的主要原因。金宏达散文有深情，但又常以“平淡”出之，所以能见其“真”、显其“纯”，在自然而然中深入人心，给人留下久久的回甘。

    关于人情，在金宏达散文中多有表现。这里有友情、师生情、同事之情、夫妻情、父女情、陌生人之情，它们都像朵朵浪花开放在广阔无垠的大海上。作者与王富仁同居一室，以老博士之身无所不谈，文末以“云游僧”与“得道高僧”在汕头大学见面，幽默风趣中包含了几多温馨的友爱。杨占升老师对金宏达有知遇之恩，作者只用邀请考试、排除杂音、据理力争几个细节，将师生的知音之感传达出来。《峨嵋闲笔》提到同行的旅游团女子，她的脸虽已烧伤，但深具佛心，主动帮“我”提包，也是陌生人间的友爱。《凝眸“泰坦尼克号”》写的是博大的世情，那些将生留给别人，自愿赴死的大写的人。还有《伊豆之水》的爱情，作者以“源自他心灵的伊豆的‘水颂’”将伟大的爱款款写来，像花一样舒放，浸染着读者的心怀。

    对于物情，金宏达散文有更多表现。无论是写花，还是描摹山水，抑或是状物，作者都有深情存矣，并以静水流深的方式从容地叙述。《迷花记》不仅写花之美，写对花的迷恋，还通过“花”表达生命的醒觉，是短暂花开的“高光时刻”所显示的生命光华，以及神圣的天启。《忠犬希声》写人犬情深，但更是从人性、狗的天性发声，呼唤还给狗以自由与奔放。《丁香之殇》打破人与物的惯常关系，即人高高在上，“物”总是作为宾语甚至被人踩在脚下，而是赋予“丁香树”以人性、精神、灵魂，是与人一样的生命体。这种对于“物”的热爱与崇尚，始于作者内心，通过温润的文字款款传达出来，进入读者灵魂。一般说来，对人用情至深很是不易，但往往还能做到；但对物充满纯情与热爱，并赋予其主体性、思想、情感、灵魂，却是很难的。更重要的是，将这种深情以平淡质朴的方式传达出来，往往更难！ 金宏达散文多用这样的情怀，以细雨润物的渗透浸润方式进行书写，《街魂》就是典型例子。

    那么，金宏达散文何以能做到如此呢？

    一是人情练达。应该说，散文与夸饰的诗歌、虚构的小说不同，是对于人情世态的展示，也是作家自我形塑的过程。好的散文背后一定站着一个大写的人，一个不断自我修炼与完善自己的人，一个在精神境界与人格品质上不断闪光的人。纵观《零落词采》中的散文，没有自我吹嘘，也无欲望膨胀，更不言不及意，而是有着纯朴、自然、平淡、从容、谦卑、自足，更有着内在的委婉与放达，以及对于自由、善良、美好、优雅的追求。一个最突出的表现是，金宏达总能避开言人之短，多是扬人之善，特别是心中总有温暖的去处，留给读者慢慢咀嚼品味。《同学少年》写的是一个不断被压抑和抑郁的大学同学，但作者的心怀是善意的，也是温厚的，还留下同学之间的情深意长。

    二是学者眼光。与一般意义上的学者散文不同，金宏达较少掉书袋，也不过于展示学者的博学，但其精、气、神，特别是学识、眼光、境界是来自学者的。这也有别于一般散文的平面化，更没有不少学者散文的知识堆积与自觉不自觉的炫耀。《街魂》开篇即说：“国有国魂，城有城魂，街也有魂，街魂。”于是，作者从20世纪60年代北京的街道有“魂”，到今天的街道“无魂”，进入城市文化精神的思考，如无学者眼光，是很难达到的。还有《李斯的“鼠运”》等历史文化散文，作者也都以文化思想的穿透力，细致恳切地探入人性、人情、人生的深度，解剖了官场、社会、物性、人之道、天地之道的隐秘与尴尬。

    三是中国文化自信。在《零落词采》中，不乏西方现代思想的光芒，但主要的还是中国文化的光彩与魅力。不论在题材、主旨，还是思想、文化、精神、智慧，金宏达散文都有中国文化精神在，一种内敛、舒放、豁达、温润、优雅的精神气质。其中，有天地情怀、大丈夫气概、女性的柔情、知不足的智慧、余裕的心境、闲适的态度，特别是悲感中的超然与悠然，还有能化解一切人生困境的喜悦之情，再加上时常出现的幽默感。换言之，中国人的温良恭俭让，中国文化的超越性，中国精神的醇厚之美，在金宏达散文中如水一样化开了，也像墨汁在白净的宣纸上浸润开来，绽放出人生的灿烂景观。这在《雕窝的月亮》《乡居丹东》等作品中多有表现。

    四是中国文学的光彩。中国一向以“诗文大国”著称，即使在诗论、学术研究、小说、戏曲中也不乏诗魂，还有一种书卷气与金石味。金宏达散文中就有中国文学的光彩，也有诗魂，还有文气与风骨，更有一种对于美的陶醉，所以能做到涉笔成趣，自成华章，如江河涌流、竹影摇动、水之随地赋形、烟云之缭绕升腾。这也是《零落词采》在高古旷达中颇有文心韵致的重要原因。

    如清赏与品茶，金宏达散文自有一种无穷的回味在。这需要静下心来，与历史文化对接，感受自然、人生、生命的灵光，然后方能体会从幽深处传来的同感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