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在英语世界的文化景观

    ■刘碧林 姚广源

    《白蛇传》，是中国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讲述了白蛇精修炼成人形后与凡人之间的曲折爱情故事。据考，《白蛇传》的雏形出现在唐宋时期，最早的文字记载是明代冯梦龙《警世通言》的第二十八卷《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后在清代得到广泛流传和发展，成为了中国民间集体创作的典范之一。《白蛇传》不仅在中国民间文学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国内被改编成各种文学与影视作品，还吸引了不少英语世界中国文化爱好者的注意，将这一来自东方的人蛇“禁忌之恋”传播到西方世界，并受到域外读者观众的喜爱。目前，英语世界的《白蛇传》作品众多，不但有根据不同中文底本翻译而成的译本，还有全新创作的英语文化产品，共同构成了丰富且多元的《白蛇传》英语文化景观。

    《白蛇传》在英语世界

    最早进入英语世界的《白蛇传》其实并非从中文直接译入，而是经由其他中介语转译而来的。1834年，著名法国汉学家儒莲（Stanislas Julien）将玉山主人的《雷峰塔奇传》翻译为法文，命名为《白蛇精记》（Blanche et Bleue, ou les Deux Cou⁃leuvres-fée）；同年，伦敦《皇家亚洲学会会刊》（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第一卷登载了一篇题为《白与青；或蛇仙》（White and Blue;or, the Serpent Fairies）的文章，而这篇文章正是基于儒莲的法译本撰写的英文摘要。《雷峰塔奇传》是玉山主人根据清雍乾年间的传奇《雷峰塔》改编的中篇神魔鬼怪小说，虽然该小说在剧情上与我们熟知的《白蛇传》略有差异，故事以白蛇和许汉文的团圆为结局，但是叙事主线不变。经法语译入英语的《雷峰塔奇传》梗概，虽未能向英语读者介绍白蛇故事的细节，但也成为了英语世界最早记录白蛇故事的文本。

    30年后的1864年，英语世界首次迎来了白蛇故事的完整文本。《中日文库》（The Chinese and Japanese Repository）自当年2月3日起，多期连载英文小说《雷峰塔，汉文和白蛇的 故事》（Lüi-fung Tǎ,‘Thun⁃der-peak Pagoda,’or the Story of Han-wǎn and the White Serpent），而该小说其实是由英国皇家驻华办事处的一位口译人员同样根据《雷峰塔奇传》翻译的。与《皇家亚洲学会会刊》的英文摘要版本相比，这部译本不仅完整再现了故事全貌，翻译也更加忠实于原文，主要体现在译者对中国文化特有词汇的注释翻译。不过，该译本的章回设置与底本有所区别，且译者对原文的修改颇多，存在不少错译、漏译等翻译问题。

    1896年，美国驻华传教士吴板桥（Samuel I.Woodbridge）再次英译了《雷峰塔奇传》，并为其译本命名为《白蛇秘事：雷峰塔传奇》（The Mystery of the White Snake: A Leg⁃end of Thunder Peak Tower）。该译本首先刊于《北华捷报及最高法庭与领事公报》（The North-China Herald and Supreme Court & Con⁃sular Gazette），后又由上海《北华捷报》办公室印刷成单行本出版。与前两个译本相比，吴板桥的译本并不忠实，他不仅加入了较多的个人诠释，还对主要情节进行了重新编排，将原文重新划分为12个章节，使情节安排更加紧凑。

    进入二十世纪，《白蛇传》英译事业蓬勃发展。1906年，美国驻杭州副领事云飞得（Frederick D.Cloud）在其著作《杭州：天堂之城》（Hangchow, the“City of Heaven”）中译介了《白蛇传》。据学者考证，他的“译本”并不是基于某个固定底本的翻译，而是他对自己了解到的杭州本地白娘子传说与读到的《义妖传》中对白蛇的描述进行的英文叙述，算是一种“文化翻译”。

    1952年，英国汉学家亚瑟·韦利（Arthur Waley）的专著《真正的三藏及其他作品》（Real Tripitaka and Other Pieces）由密歇根大学出版，其中一章为“白蛇女士”（Mrs.White）。根据他在文末标注的原作者信息“佚名（18世纪）”可以推测，该译本应该是韦利基于清代康乾年间诞生的某个民间文本英译的。

    不难发现，早期的《白蛇传》英语译介都是由外国译者完成的，华人华裔译者加入白蛇故事外译工作是从1957年才开始的。那一年，我国翻译大家杨宪益与其夫人戴乃迭合作翻译了短篇小说《白蛇》（The White Snake），发表在中国外文局创办的《中国文学》（Chinese Literature）杂志上，他们使用的底本是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同年，杨氏夫妇根据田汉创作的京剧戏本《白蛇传》英译的《白蛇：京剧》（The White Snake: A Peking Opera）由外文出版社出版。此外，田汉的《白蛇传》还有另一个英译本，是由唐纳德·张（Donald Chang）与威廉·帕卡德（William Packard）翻译的《白蛇》（The White Snake），收录在1973年出版的《红梨园：革命中国的三部剧》（The Red Pear Garden: Three Dramas of Revolutionary China）中。同年，华裔学者张心伧再次以《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为底本翻译出《白夫人》（Madame White），收录在《中国通俗文学选集》（Chinese Literature:Popular Fiction and Drama）中。

    1978年，华裔学者马幼垣与刘绍铭再次翻译了《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译本名为《雷峰塔下的永世囚犯》（Eternal Prisoner under the Thun⁃der Peak Pagoda），收录在《中国传统故事:主题与变体》（Traditional Chinese Stories: Themes and Vari⁃ants）一书中。1980年，加拿大职业华人译者王健和李盈翻译了《雷峰塔》与1978年出版的《西湖民间故事》，合并收录在香港三联书店出版的《西湖：民间故事合集》（WestLake: A Collection of Folktales）中。1990年，梅拉·埃利斯（Myra Ellis）翻译了张恨水的小说《白蛇传》，命名为《白蛇夫人》（Madam White Snake），并由新加坡华裔画家关山美为故事绘制插图。

    进入二十一世纪，又有多个新《白蛇传》译本出现。2005年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发行了华裔学者杨曙辉和杨韵琴英译的《警世通言》（Stories to Caution the World），其中便包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同名译本“Madame White is Kept Forev⁃er under Thunder Peak Tower”。

    2006年，乔伊斯·林（Joyce Lim）将台湾漫画艺术大师蔡志忠于1992年创作的《白蛇传》译成英文，由现代出版社出版。值得注意的是，这部漫画中的小青并非人们熟知的青蛇精，而被蔡志忠设定为民间流传的另一版故事中的青鱼。因此，英语读者通过该译本，也有机会了解到白蛇故事的发展多样性。

    2009年，荷兰汉学家、哈佛大学教授伊维德（Wilt L. Idema）发表的专著《雷锋宝卷》（The White Snake and Her Son）中，不仅收录了他自己翻译的多篇与《白蛇传》相关的文本，还包括他对白蛇故事的研究论述，是英语世界第一本详细探讨《白蛇传》的学术著作。

    《白蛇传》IP的全新英文创作

    最早以《白蛇传》为原型的英语文学作品是1960年由普赖尔（Al⁃lan Fullerton Prior）创作的《白蛇传》（The Legend of White Serpent），这本书使用朴素平实的语言，配有关山美绘制的40余幅插图，重点描绘了白蛇在人间历经的磨难，在故事主题与叙事手法上与中国各版本的白蛇故事差异较大。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未有原创英语白蛇故事出现，直到千禧年后，英语世界更多的全新《白蛇传》才纷纷闪亮登场。

    2001年，亚伦·谢帕德（Aaron Shepard）编写、旅加画家张颂南插图的绘本《白蛇夫人：中国戏曲经典剧目》（Lady White Snake: A Tale from Chinese Opera）由泛亚出版社出版，此书最大的特色就是将所有角色“戏曲化”，人物造型借鉴了京剧生旦净丑的装扮，展现出浓厚的中国特色。2009年，美国华裔学者、诗人詹妮弗·张（Jennifer Chang）出版小说《白蛇传》（The Legend of Lady White Snake），该小说在传统故事的基础上增添了“为生命而战”、“为自由而战”等西方观众偏爱的价值内核，将其书中的白娘子描绘成了女战士。

    同年，德国作家赫尔穆特·马特发表德语小说《在白蛇的魔力中》（Im Zauber der weiben Schlange），后被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引进出版中德双语版本；2012年，这本书由刘达、邓晓菁译成英语，改名为《白蛇传奇：中国的魔法世界》（The Magic of the White Snake: Enchant⁃ing Insights into a Mysterious Coun⁃try），以中英双语形式再版。

    2013年，美国新泽西海洋学院杨孝明教授撰写的英文专著《京剧：白蛇传》（The Legend of A White Snake: A Beijing Opera）出版，此书不仅包括作者翻译的京剧《白蛇传》译本，还分析了其中的故事情节与人物形象。2021年，美国肯塔基大学中国研究教授罗靓出版了专著《世界的白蛇》（The Global White Snake），主要关注白蛇叙事的全球传播，分析了中国蛇仙进入英语世界的形象变异。

    除了上述通过纸质媒体传播的《白蛇传》外，英语国家还有不少“白蛇”影视剧目出现。2010年，中国作曲家周龙受美国波士顿歌剧院的委托创作了歌剧《白蛇夫人》（Ma⁃dame White Snake），并邀请华裔作词人林晓英为其填词。《白蛇夫人》在北美、欧洲等多地上演，受到了多家西方主流媒体的报道与赞誉。次年，周龙凭借这部歌剧获得了“普利策音乐奖”。2011年，美国“托尼奖”获奖者、西北大学表演系教授、戏剧与歌剧导演玛莉·齐默曼（Mary Zimmerman）创作了英文话剧《白蛇》（The White Snake：A Play），次年该剧在俄勒冈莎士比亚戏剧节首演，随后在美国全境巡回演出，同样受到了美国多家媒体的关注，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这部话剧融入了诸多中国传统戏曲元素，深度还原了经典版本的情节。无论是歌剧《白蛇夫人》还是话剧《白蛇》，其主题都不局限于爱情，而是深入探讨了人性，通过白蛇在人间的遭遇，展现了人类对自身认同感和生存体验归属感的思考。

    除舞台表演外，还有两部“白蛇电影”登陆美国市场。2012年，中国巨力影视传媒公司制作的电影《白蛇传说》上映，该电影剧情基于经典版本进行改编，超过8000人次在美国互联网电影资料库（IMDb）上为电影评价，并有1500余人在亚马逊网（Amazon）为其打出4.3的高分。2019年，中国追光动画电影公司与美国华纳兄弟公司合作的动画电影《白蛇：缘起》在北美上映，该电影讲述了白素贞与许仙的前世情缘，吸引近5000余人在互联网电影资料库上为其评价，另有近3000人在亚马逊网为其打出4.5分。

    此外，谷歌艺术与文化网（Google Arts & Culture）与中国中央美术学院博物馆合作，建立了在线《白蛇传》故事博物馆，展出与故事相关的剪纸艺术图片与视频，并配有英文介绍，以多模态形式向西方观众生动介绍了这一中国民间传说。

    《白蛇传》的海外传播是中国民间文学走向世界文学的重要一步。我们可以看到，想要让中国文学真正进入世界读者的视野，光靠翻译是不够的，还需要将其打造成各种各样的文化产品来吸引目标市场的受众，多维度、多路径让中国故事在国际舞台上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