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过月亮河》是作家裘山山的第二部儿童小说,让读者看到了成人文学作家转身回到儿童文学领域创作以后,给儿童文学创作者带来的在文学叙事上值得借鉴和学习之处。
《游过月亮河》是儿童文学文学化处理现实题材的一大收获。小说选择了特大洪灾为叙事背景。新闻结束的地方,文学如何开始? 尤其是面对重大事件、重要社会新闻,文学如何开始书写? 对于我们关注的现实题材写作而言,又该如何开始文学书写? 这是作家的责任和义务,但同时,对于所有的作家来说这又是一个非常有难度的挑战。
裘山山在这部小说中采取了一种有效的处理方法,那就是将大事件落地,落到具体的人物和故事上。作品的主人公是一对非常有意思的人物:郑连根和光伢子。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处境——共同面对了大洪水,但他们真正的困难是在大洪水退去之后才开始的。作者抓住了人物一个非常关键的共同点,即他们如何共同面对大洪水给他们带来的困难和伤害,他们又如何跨越这个困难,平复内心的伤痕。
失去了独生子的父亲和父母双亡的孤儿,都是大洪水后留下的孤独者,但他们又不是简单的两个孤独者的关系,而是一命换一命的关系。光伢子是郑连根儿子——郑直,以自己的生命救上来的孩子。这种隐忍复杂的关系,成为了这部小说最有力的叙事推动,也是这部小说最大的悬念所在。悬念的预设即如何来面对和跨越这个困难,成为这部作品非常具有可读性的重要一点。他们两者的关系,从陌生、抗拒、凑合到接受、融洽,到成为彼此生命中的重要部分,这个过程让小说叙事十分精彩。这种人物关系背后隐藏的另外一个重大的主题就是军民鱼水情。军人的牺牲、奉献以及军民共建这一层主题于此得到了非常好的体现。当然这种体现有赖于对这一组人物关系立体、丰富的建构。
独特的人物塑造是《游过月亮河》的一大亮点。小说是虚构的艺术,塑造人、刻画人始终是根本。长篇小说也是结构的艺术,结构的艺术既有人物和时代、生活、社会等的关系,也包括人物关系的建构,同样还包括情感关系的建构。而情感关系的建构应该是小说结构艺术中的重中之重。
在这部作品中,郑连根与光伢子这一组人物情感关系的建构是特别精彩和亮眼的。比如,郑连根出现在读者面前的形象是有几个层次的。首先,他是失去独生子的父亲,所以他对光伢子有本能的拒绝,因为收养光伢子时刻提醒他的丧子之痛,这是读者理解并接受这组人物的一个重要入口,这是第一层形象。第二个层次,他又是一个退伍军人。刻在他骨子里的便是军人要爱护保护老百姓,这种军人的本能修正他对光伢子的本能拒绝。同时他还有第三层形象,他又是一个善良的长者。他对幼童的关心,是以自己的方式帮助这个孩子成长。郑连根呈现出来的不同状态、展现的不同侧面,都让这部作品的主题得以很好的呈现,使得隐藏在这个故事、这种人物关系背后的重大主题的含义得以实现。
再说光伢子。光伢子本来是一个单纯、快乐也活泼的六岁孩子,是对未来、对即将开启的上学生活充满了憧憬的孩子。但是当他真实地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他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孤儿。因为他孤儿的身份,他本能地有一种对安全的需求,无论是木盆还是他的小书包,都成为他寻求安全的重要抓手。到后来他对李旌的依赖,对郑连根的需要,都非常吻合这个孩子作为孤儿对安全的渴望和需求。裘山山非常好地把握住了孩子的这一层特质,使得光伢子这个形象的一言一行都格外牵动读者的心。
除了是孤儿,光伢子同时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对于巨大灾难有本能的恐惧,所以他也有一种心理上的障碍。此外,他对于父母的寻求又是一种本能的执念。他并不能很好地认识到灾难究竟给人带来了什么——比如把他的父母带走了,所以他一直希望郑连根带他游过月亮河去寻找他的父母。恰恰因为是六岁的孩子,这样一个虚妄的念想才得以在这个作品中成立,而且这也成为推动小说叙事的另外一种动力。同样的,因为光伢子毕竟是六岁的孩子,所以他还有作为孩子的聪明、淘气、天真,以及稚子的口无遮挡、童言无忌的本能,这些都让光伢子这个形象更加立体与丰富。如此,具有多重特质的两个形象,共同奠定了了这部作品好读、吸引人,同时又深入且耐人寻味、耐人琢磨的基调和主旨。
儿童文学创作强调儿童本位,强调对儿童天性的尊重和保护。时代在发展,儿童的生活环境和认知能力也在发生变化。对于今天的创作者来说,对儿童性最好的保护,其实是对既有儿童性的拓展,是对它的深度、广度进行拓展。在谈论这部作品的时候,我们都不可忽视裘山山军人的身份。作品里军人的纪律性、刚性与儿童性很好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独特的叙事魅力。在某一个层面上,对于部队军人纪律性和刚性的要求和儿童性是有同一性的,比如坦诚、平等、勇敢,对自我的超越,等等。这种关系的建立和成功的展现,是在时代语境之下对儿童性的文学化表达的最好拓展。
纪律性是郑连根后来寻找到的与光伢子相处的一个通道,他用部队的纪律性去要求光伢子,沟通很有效。因为这种纪律性意味着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它不需要很多过场和铺垫,这恰恰是郑连根扬长避短寻找到的有效沟通方法。光伢子虽然淘气,但又有种孩子的勇敢,在遵守规则的游戏里向往着军人身上的勇敢、刚毅,包括他们的英雄气质。这种关系的构成,以及这两种气质的对话,也是这部小说特别的成功之处。
郑连根和光伢子这样两个看上去距离很远的人,因为作家设定的符合人物身份的有效沟通方式——物理关系和情感关系都建立在身后的逻辑支撑上,作品因此具有艺术性和审美观照,为此类题材的写作提供了一个样本。
儿童性认知中存在变与不变。不变的是童真,是看向世界和社会的目光,是儿童的本质。变是指儿童认知能力的变化。时代在改变,儿童在丰富、在成长,他们所接受的信息、他们的生活环境,与十年之前,二十年之前,无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对儿童文学书写中儿童性的丰富和拓展,也是今天儿童文学写作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
小说中有大量的光伢子梦境的描写,它构成了小说叙事的另一个线索。换个角度来看,光伢子的梦,事实上是洪水留给所有人的噩梦。从噩梦、好梦到美梦,是这部小说另外一条很成功的暗线。它和明线——光伢子与郑连根在现实生活中的交融、交流和共同成长一样是缺一不可的,共同构成了这样一部有深度、也好读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