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的癖在互联网上蔓延。书写狂已无处不在。“这是一个语言过度生产和降级的时代。”45岁的英国小说家亚当·瑟尔韦尔(Adam Thirlwell)说,“人工智能的语言机器正在迅速发展,它们具备从既存文本中创造出新文本的无尽能力。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无限的文字工厂,不断生产出我们的网络语言。”
书写狂已成一种新形势。每天都有千百万人写下各种各样的东西,但并非所有文字都能成功。瑟尔韦尔近日在《卫报》刊文指出,新的写作不是由出版商发行的,而是通过平台传播。平台靠关注度才能兴旺发达。但温和的语言无人关注;冷静的,甚至只是中立的语言都难以存活。呼风唤雨的语言与此截然不同:它们意在激发最激烈的道德情感,以暗示而非解释性的标题、阴谋论、故作谦虚的自我夸耀、界定群体或人格类型的滑稽清单、挑衅、道德表演和未经证实的流言,构成了日常写作的新趋势。对这种语言产出的阅读也是一种不同类型的阅读:滚动阅读所激起的感受,与其说是有趣或愉悦,倒不如说是追星的迷狂、自惭形秽的郁闷、出言不逊的愤怒、焦虑和恐怖,最终是一种近乎癫狂的疲劳。
如果写作现在是一种传染和上瘾的形式,那么怎样才能形成语言上的抵抗? 瑟尔韦尔说,一种方法是回看历史。
18世纪末,一群在伦敦流亡的法国作家炮制了一系列小册子和诽谤文章,几乎全部都是关于法国贵族妇女及其性生活秘密的内容。这些作家不是伏尔泰或狄德罗那样出过书的知识分子。他们不高尚、不著名,更不庄重,只是一群狂躁的男人,借着《丑闻纪事》或《秘密回忆录》一类的标题,用未经证实的色情指控来攻击尽可能多的妇女。他们利用语言进行歪曲和操纵的方式,与我们21世纪的书写狂或某些社交媒体上的绯闻兴趣小组如出一辙。
瑟尔韦尔刚刚出版了历史小说新作《未来的未来》(The Fu⁃ture Future,上图),背景正是18世纪末黄色出版物对妇女的诋毁。在写作此书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受中伤的妇女拥有自己的写作方式和语言形式,并通过沙龙和书信,维护着一个相互传递信息的网络。她们没有成为针对她们的语言机器的一部分,也没有指责和揭露。她们的文字和语言不是暴力的、粗暴的,而是产生更多快乐,尤其是更多友谊的温和媒介。
瑟尔韦尔自称,他并非怀念旧制度及其践踏人权的行为,但确实从中看到一种抵抗的形式。
要消除今日书写狂所带来的极端和焦虑的共同陷阱,也许可以学习前述18世纪妇女之间的交流,转入小范围写作。如果不能通过社交媒体平台的算法广泛传播,那就需要新的出版和发行途径。“当然这不是唯一的抵抗形式,也不是唯一可供思考的历史时刻。”瑟尔韦尔写道,还有很多狂热有待拒绝,还有很多沉默有待寻回。
(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