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马打破了既定的现实秩序、生存法则,通过自己高远的梦想、勇敢的行动创设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新型生命关系,也由此激活了潜藏的生命能量,实现了丰沛的生命价值。
王一梅是新世纪成长起来的优秀童话家。在迄今为止二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她先后创作出了《书本里的蚂蚁》《胡萝卜先生的长胡子》《大蛇莫里》《鼹鼠的月亮河》《蜗牛的森林》等优秀作品。这些童话多依托自然界动植物生命属性、生态关系展开想象、架构故事,情节丰赡新异,形象灵动饱满,题旨多元统合——或意蕴悠长,或趣味洋溢,或情致隽永,或意趣沛然……整体而言,王一梅童话作品生命互证、意趣谐和的内容结构和沉隐内敛、巧思畅达的叙事风格,既不同于“借自然比照人事”的中国传统“人文童话”,也迥异于“生命间性隐喻”的“新时期”“抒情派童话”,显示出新世纪原创童话的某种新气象。基于此,笔者将王一梅包括最新推出的短篇童话集《离星星最近的地方》在内所有童话作品统称为“生态童话”。
说到“生态童话”,就不能不提到“生态童年”。“生态童年”是王一梅在2012年前后提出的文学概念,意指儿童与自然、家庭、社会、自我之间多维融合、互哺互证的复杂关联。在此语境中,“生态”指生物体与其周围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换言之,就是生物环境的生存状态。从文化、教育视角看,“生态童年”是以生态学视角观照童年,并将儿童在具体生活实践中与自然、社区、家庭、学校、自我、他人之间形成的以感知、体验、濡化、熏染、理解、表达、互动、建构等多重关系为生命内核的童年文化形态。具体到文学作品,“生态童年”的核心则是童年成长语境下儿童与自然、社区、家庭、学校、自我、他人关系的书写和呈现。其所表达的是儿童在童年生活实践中多样性的生命感知、体验、理解、表达、互动与建构。据此,“生态童话”就是特指以生态学视角结构故事,并将包括动物、植物、人类在内的生命体与自然、社会、自我、他人之间发生的多重关系作为情节核心和主题表达的童话形式。足见,“生态童话”主要关注生命间的多重关系。比如《鼹鼠的月亮河》中既有同一物种的代际冲突,也有不同生命的互哺互证,还有现实与梦想的转换、交错;而《木偶的森林》则涉及到动物与人类、自然与社会、乡村与城市、故土与他乡等至少四重生态关系。
从这个意义上说,“生态童话”的特质就在于依托虚拟形象、想象场景倡示生命意识、守护生命尊严、彰显生命价值。也由此,“生态童话”既富涵生态旨向,也弥散人文色彩,还葆有“成长”意味。一定程度上,“生态童话”可谓王一梅对传统“人文童话”和“新时期”“抒情派童话”的继承与发展。这一点在童话集《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中体现得颇为清晰。
比如,作品中的《爱星星的青蛙》一文,小青蛙绿山和其他青蛙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别的青蛙每天只忙着捉虫子,而绿山除了捉虫子,每天还看星星、照顾星星、给星星捉虫子,和星星交朋友。这样一来,绿山和大自然之间的关系就不只是单一的依存性食物链关系,而是相亲相爱、互惠互利、互哺互证的和谐生态关系。大自然不仅仅是绿山的生活资源、生存保障,更是它的情感寄托和精神家园。绿山的生命形态也由此从平面走向立体,由单一而趋于完整。在这里,作者借这个“爱星星的青蛙”形象隐喻了一种理想的生态关系和价值图景。而这样的题旨内涵、情节结构,与叶圣陶、陈伯吹、严文井、金近、金波、冰波等前辈童话家笔下的“人文童话”“抒情派童话”一脉相承。
在作品中的《小纸马》一文里,小纸马最初住在画册里,后来它厌倦了这样四平八稳的生活,于是义无反顾离开了这个安宁祥和的“舒适区”,主动去探索,有意去冒险。在这个过程中,小兔子把它带到了山顶,云雀带着它一起飞,屋檐上的白蝴蝶教它跳舞……当春天来临时,小纸马又回到了小主人莉莉身边。这时候,它已经长大,懂得了“即使是很轻、很薄、很小的小纸马,也一样可以奔跑、飞翔和舞蹈”。故事里,小纸马打破了既定的现实秩序、生存法则,通过自己高远的梦想、勇敢的行动创设了本不属于自己的新型生命关系,也由此激活了潜藏的生命能量,发掘了蛰伏的生命才情,实现了丰沛的生命价值。足见,小纸马离家探险的过程也是自我探索、自我发现、自我确证、自我实现的过程。这个过程毋宁说,就是“成长”。
类似的作品还有《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一文:小田鼠阿仓出于对星星的喜爱和好奇,一路寻找“离星星最近的地方”。这其间,公鸡、稻草人、雪人不仅没能给它帮助,还使它产生挫败感,让它心存疑虑。这一切在遇到老田鼠后开始改变。在老田鼠的鼓励下,小田鼠爬上了山顶,结识了山鼠。而通过山鼠,小田鼠理解了星星对于自己的另一种意义:只要把星星装进心里,任何地方,都是“离星星最近的地方”。故事延展到这里,作家的审美意旨已经昭然若揭:小田鼠寻找“离星星最近的地方”的过程,不就是生命幼体自我意识觉醒和理想信念驱动下不断自我探索、自我发现、自我超越的过程吗? 而这样的生命成长、价值实现,其所依托的,恰恰是生命与自我、与他者、与环境之间生态关系的优化或重塑。
类似的题旨表达在整部童话集中比比皆是:《点点晶晶圆圆圈圈草》中,露珠“点点”在光的引领下一路寻找,最后演变、融合为新的生命——光草;《野花谷的牛》里,“咩咩”叫的小牛达达离家之后,学会了用歌声表达爱和思念;《彩色的线》中,那根彩色的线因为去过很多地方,体验过各种各样的生活,其生命的充盈、饱满已无需颜色来展示……
由此,在童话集《离星星最近的地方》中,王一梅在延续由《书本里的蚂蚁》《鼹鼠的月亮河》等优秀童话所构建的叙事特色同时,借由题材选择和情节结构使其“生态童话”审美取向愈加清晰、艺术表达更臻完善。这一方面体现了王一梅童话创作的持续精进,另一方面也标志着她童话作品的“类型化”倾向、“个人化”风格。在笔者看来,这既是王一梅童话创作之于新世纪原创儿童文学的贡献,也是她面向未来需要警醒并力求超越的新的创作“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