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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7月19日 星期三

    学术书架

    让人类拥有一个共同的文化理想

    ——“史学源流丛书”序言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7月19日   10 版)

        “史学源流丛书”,商务印书馆即出

        ■陈恒

        一

        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里的“一”“二”“三”是指万物衍于“道”的思想,这是老子的宇宙观、世界观,也是老子的源流观。人类很多伟大成就都源自对各种“存在”起源的猜测与探究。譬如,世界各地先民大约都经历了一个神话、传说与史诗时代,主要叙述的是有关天地开辟、人类起源的故事,后来是家庭的起源、国家的起源、私有制的起源乃至文明的起源、资本主义的起源、全球化的起源,等等。这些问题一直扰动着人类的好奇心,也激发着人类的无穷创造力。

        作为文学作品的古希腊经典著作《荷马史诗》、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神谱》中有不少起源的说法。赫西俄德说:“如果你愿意,我将简要而又动听地为你再说一个故事,请你记在心上:诸神和人类有同一个起源。”(〔古希腊〕赫西俄德:《工作与时日 神谱》,张竹明、蒋平译,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5页)古希腊史学则起源于一群被称为纪事家的人,其中最著名的是赫卡泰乌斯,他的《系谱志》(约前490年)试图剥除希腊历史中的神话因素,给那些神祇和英雄一个编年史框架。他说:“我把我所认为是真实的记录下来。在我看来,有关希腊人的那些充满矛盾的事情,仅值一笑了之”,可见赫卡泰乌斯在对传统的认识上,已具有明显的怀疑精神。事实上,以赫卡泰乌斯为代表的纪事家,是希罗多德的直接前辈,是希腊史学的精神之父。

        希伯来人的起源观体现在《旧约圣经》,它自创世开始,记载了上帝与作为其选民的希伯来人的交往,叙述了万物创始、初民社会和犹太始祖的形迹。前6书讲述了以色列人如何成为一个民族并在应许之地定居,接下来的7书描述了以色列君主制的发展和先知们的信息,最后11书包含诗歌、神学和一些其他历史作品。这是人类社会最早从成系统的研究“起源”的作品。

        罗马人第一部用拉丁文写作的历史著作是出自老加图之手的《罗马历史源流》(公元前2世纪中叶),是他专门为其子撰写的史书,自罗马建城起记述直到其生活的时代。这部历史著作不仅记载了罗马城的建立与起源,而且记述了意大利其他一些城市的历史,成为后世罗马史的范例。

        基督教早期神学、哲学集大成者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典型地反映了中世纪教会的双城起源思想。奥古斯丁系统地阐述了地上之城和上帝之城的起源、历史进程和最终命运。

        此类著作可以不断罗列下去,因为历史学的本质就是探寻,历史学家爱追根溯源。探寻史就是溯源史,就是起源史,况且我们人类自身的起源也是一个谜,至今难以真正破解。人在自然界仅为一个普通的物种,只是由于各种因缘巧合,才成为今日霸主。达尔文认为最初的人类家园起源于非洲,不断流散到世界各地。大约2万年前,人们从西伯利亚穿过一座巨大的陆桥进入阿拉斯加,然后向南分散到现在被称为美洲的地方。这是我们人类物种最后一次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居住,但这一事件一直是一个令人深深着迷和争论的话题。没有任何书面记录和考古证据能告诉我们人类这最后一次大迁徙发生了什么或如何发生的,就更不说更早的人类是如何迁徙的了。起源是一个谜,起源后的演变与发展也是一个谜,万物皆如此。

        二

        起源于新柏拉图主义者的“存在之链”就是一个源流研究之概念凝练的范例。该原理主张宇宙的统一性、连续性、完美性。他们设想宇宙是一个由不同等级的生命组成的等级体系——较高等级的生命比低等级的生命拥有更多的现实性或完美性。层次结构的顶端是最完美的存在——上帝,或者有时是最完美的生物——人。当人类遇到解决不了的“起源”问题,就把一切推给上帝,把人类的思维推入另外一个玄妙世界了。似乎所有的起源都是模糊的,而且发展也不是那么清晰的,这种源与流的模糊性不仅为学术发展提供了巨大想象空间,也是学术发展的巨大动力,这是前人为后人“预流/预留”的学术发展空间吧。

        这种“预流/预留”促成太多的“起源”名著的产生,耳熟能详的有孔狄亚克的《人类知识起源论》(1746)、赫尔德的《论语言的起源》(1772)、达尔文的《物种起源》(1859)、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1884)、雅斯贝斯的《历史的起源和目标》(1949)、芒福德的《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1961)、摩尔的《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现代世界形成过程中的地主和农民》(1966)、福柯的《知识考古学》(1969)等,不胜枚举。这些都是我们研究“起源”不可回避的经典著作。起源研究就是要追溯万物的由来与发展,探究知识的累积与代谢,观察人类思想的变化与更新,从古今中外的先贤那里汲取无限的智慧,来不断构建新的学科体系(学科设置、专业划分、课程体系等)、学术体系(思想价值、道德观念、精神追求等)、话语体系(理论体系、国家符号、文化象征等),以促进新知识体系的诞生。

        “起源”之后的发展就会形成一种传统,传统会生成,也会消亡,都会引起人们的好奇。任何传统的消亡只是一种借口、一种修辞、一种幻想,而不是现实,学者总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回复事实真相。古老传统被赶到地下,处于边缘地位,是一种潜流状态,而不是被扑灭。传统深深地嵌在我们的灵魂中,随时会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来。传统的存在,无论如何被压制或甩掉,都不会消失,而是在对传统的反叛行为中与我们同在,无影无形地相伴。任何个体与群体都是这根传统之链中的一环,初始的那个环节一直在起作用,让每一个环节都可以感受到,虽然感到的时间不同、力量不同,但总是一种悄然的存在……诚如法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拉法格(Paul Laf⁃argue,1842-1911)所说:“在思想史上常常有这样的情况:一些假设和理论一度成为研究和讨论的对象之后,便从智力活动的领域消失了,而后经过或长或短的一段遗忘时期,又重新出现于舞台,这时它们在这段时期所积累的知识面前,再次受到考察,而终于被放进既得的真理的行李包里去。”(〔法〕拉法格:《思想起源论(卡尔·马克思的经济决定论)》,王子野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第39页)有时传统即为真理,至少是探索真理的基础与沃土。

        “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68页)今日的世界历史已越来越成为全球史,现代世界已是一体的世界。现代世界起源背景是什么? 现代世界的兴起就是欧洲崛起并拓展为西方世界的故事吗? 现代世界从1400年起源到现在的全球叙事理应包括什么? 大多数人认为“西方的崛起”是现代世界到来的故事,果如此,我们又如何看待亚洲、非洲、美洲、澳洲的作用? 它们对世界没有影响吗?如果没有地理大发现,没有工业革命,没有民族主义,没有帝国主义,会有今日的现代世界吗? 在现实中,民族主义者声称每个国家都有前现代的根源(也许美国、澳大利亚、南非这样的国家是例外),都有其原始起源、古老的种族血统、神圣的建国历史。历史与学术都在深深影响着现实,知识与学术在现代世界中起着什么样的独特作用? 学术是西方现代世界的合法性的重要支柱吗? 研究“起源”,研究世界各地的知识生产的体制机制、知识传承、知识方式、知识进化,有助于我们理解学术与政治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构建文化心理共性,也有助于回答上述问题。“起源”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值得特别的、单独的对待,但似乎又是一个被忽略的领域,一个不太被人重视的话题。

        学术体系、学科体系、话语体系的构建,归根结底是知识体系的构建。要构建符合人类未来发展方向的知识体系,我们首先必须摸清他人的家底,知道来龙去脉。人家究竟是怎样做的,有哪些经验教训,因此,我们必须全方位地探寻世界各地、各民族、各国家的知识生产与发展。历史学当勇担使命,历史学家当发挥自身研究档案与文献的特长,以揭示一种文化在某一时刻是如何思考某一主题的,进而宏观上考察话语形态的谱系,探究支配知识制度或认识论的话语实践和规律。历史学承担起源研究、探寻起源认知、擘画共同起源研究是责无旁贷的事。历史学家通过对证据的审查,解释过去,以期理解现实,筹划未来。研究史学本身起源与发展的历史,在当下,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历史是民族精神重要的载体,是文明发展的重要纽带,是反思现实的基础,是未来发展的源泉。知识创新犹如永无止尽的学术马拉松接力赛,每个人、每个民族、每个国家都是奔向无限美好未来中的一棒,尽力跑好属于时代、属于自己的一棒是我们对历史负有的责任。

        三

        我们这套“史学源流丛书”将从“比较史学史”“总体史学史”“语境史学史”“全球史学史”等角度探究人类史学意识是如何从孤立的、个别的观念逐渐成长为相容的、一体的人类史学。“比较史学史”侧重世界各国史学比较研究,尤其是东西方史学比较研究,以期明了相互之间异同的背景与原因。“总体史学史”是要抛弃以西方为中心的线性发展观念,把边缘地区、发展中国家、非英语文献纳入历史研究的范畴。“语境史学史”关注的是知识、学术、学科、话语与社会、经济、政治、宗教等之间的关系,强调彼此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关联、相互接受。“全球史学史”主要关注的是世界各地的史学传统是如何相互借鉴的,在交流互动中逐渐共同地发展理想、价值理念、道德观念的。这种四位一体的史学史研究范式是这套“史学源流丛书”的立足点,是我们的研究指南,更是我们的学术理想。

        世事无常,变动不居。没有一劳永逸的知识,没有万世永存的学科,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学术。世界万物一直是在不经意间变动的,文明的冲突、宗教的冲突、意识形态的冲突、军事的冲突,乃至偶发事件、自然灾害、传染病等都在重塑世界秩序,不受控制的自然事件总是拥有最后的决定权,偶然的叠加就是必然。新知识时代一定会到来,这将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们应该重视过往知识的研究,善于吸收人类思想中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为正在形成中的“新知识”研究奠定基础,创造具有共同审美、共同价值、共同道德的知识,促进文明内涵的不断丰富,让人类拥有一个共同的文化理想。这是我们的追求,这一切皆应自最基础的史学探源研究开始。

        本丛书是开放的、长期的,只要文献扎实,有新见,都是我们欢迎的。衷心希望丛书能得到学界各方人士鼎力相助,让这棵学术之树茁壮成长。期待更多学者加入,薪火相传,不断积累,必成大势。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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