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壁其实是山璧

    ■刘江滨

    八卷本《尧山壁文存》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有关方面举办了座谈会，尧山壁老师打来电话邀我出席，我欣然赴会。因疫情，同住一城却暌违三年，那天见了面，我稍感吃惊，只见他的手里添了一副拐棍，步履缓慢，还有人搀扶，这不由令我心中五味杂陈。尧山壁有一双著名的大脚，穿四十八号鞋，市场上几乎买不到，四十岁前一直是老母亲亲手缝制，偶尔请厂家定做。这双大脚曾穿山越岭，纵横平野，踏访四海，健步如飞，走出了璀璨坚实的人生。

    尧山壁，本名秦桃彬，是我的邢台老乡，我一直唤他秦老师，听到别人称呼他尧老师，感觉怪怪的。我大学毕业后分到邢台一所高校当老师，讲授现代文学，立志当一名评论家和作家。那时河北省文联主席浪波、作协主席尧山壁、《文论报》主编杨振喜都是邢台人，便成了我心摹手追的偶像和榜样。上世纪80年代末，尧山壁创办了《散文百家》，亲任主编，编辑部设在邢台市文联，有两年我担任特约编辑，参与了组稿、编稿工作，也就是说尧山壁成了我的顶头上司。初识尧山壁，他正值四十多岁的盛年，身材高大，双目炯然，两脚如船，风神俊朗，端的“须仰视才见”。

    20世纪90年代末，我从邢台调到石家庄主持一家省报副刊，尧山壁又变成了我的作者，交往渐渐多了起来。他卸任《散文百家》主编时，曾动念让我回邢台接任，但这不太现实，他又主动托人帮我将妻子调来省城一家医院。那时我在石家庄人生地不熟，他伸出热情的手，让我倍感人间的温暖。

    尧山壁看起来文质彬彬，儒雅清逸，书生气十足，却有着巨大的热量和能量。他做省作协常务副主席、主席期间，开全国之先河，先后和省内高校廊坊师专、河北大学、河北师大联合，创办了作家班，让一批有潜力的青年作者不仅得到专业的培养训练，而且还拿到了实实在在的文凭证书，改变了命运。这些作家日后成为河北乃至全国文坛的生力军，如李春雷、刘向东、闻章、何玉茹、阿宁等等。这件事可谓功德无量，有童话的美好，诗意的烂漫，更有世俗的获得。

    河北文坛曾流行过调侃尧山壁的段子，说尧山壁以诗人名世，诗歌却不如评论写得好，评论又不如散文写得好。虽是笑谈，却也不无道理。《尧山壁文存》八卷，诗歌、评论各占一卷，报告文学、剧本、诗词合起来一卷，而散文有五卷！可见尧山壁的创作着笔最勤、用力最多的就是散文。至今他有十余篇散文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本，《母亲的河》《理发的悲喜剧》《平顶房的突破》《凤尾草》等皆为脍炙人口的名篇。尧山壁由诗转写散文，是从亲情系列开始的。“我苦难的身世是由无数个情节细节组成的，我心里的苦酒是一滴一滴血泪酿成的。那些浸着血泪的情节细节在我脑海里折腾了几十年，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不需小说那样虚构，不用诗歌那样提炼，散文最为真实自由，尧山壁找到了最佳的书写方式。“每写一篇就像大病一场，哽咽中吐出一个个字，……心灵的口子、感情的血水汹涌而来，随其自然，欲罢不能。写过几篇，每篇泪滴都比字迹多。”（《诗与散文》）这个落生14天就成为烈士遗孤的作家，生活付与他苦难，而写作又让他把苦难变成了财富。从此，尧山壁的散文写作如江河奔泻，不可遏止，“百姓旧事”“流失的岁月”“不灭的星辰”以及国内域外游记相继出笼。可以说，散文占据了尧山壁文学创作的中央舞台。

    去年，尧山壁在《光明日报》发表的《忆顾随先生》，荣登河北散文年度排行榜榜首，我忝列评委，为其写了一段评语：“一代名师顾随先生，在作者饱含深情的回忆中，从历史深处款款走来，复活，风采迷人，栩栩如生。笔起处，丘壑烟云，气象峥嵘；谈笑间，目送手挥，俯仰自得。通篇文字之妙，已入化境矣。”尧山壁从中年转写散文，笔耕不辍，越写越好，老而成精。他的散文取材，除游记外，一是故乡旧事，一是文坛人物，都源自他的亲身经历。他经历的独特性也造就了文本的独特性，使其不被类型化的书写潮水淹没，而巍然兀立。前一类散文具有民俗学、风物志、地方史的意义，后一类散文具有文学史的意义。有一年去承德参加一个笔会，返程时尧山壁搭乘我的车，聊了一路，他满肚子文坛掌故，堪称一部“活页文库”。这些都写在他的散文里，田间、赵树理、臧克家、梁斌、郭小川、乔羽等大家都在他的笔下复活，神情毕肖，活灵活现，组合起来看就是一部生动传神的“作家列传”。且信手摘引一段：“大山第一次见到大海，异常兴奋。别人在歌舞厅里热闹，他一个人坐在礁石上为大海相面，一坐就是两个钟头，第二天说了一句，唯大海是真。”（《想念贾大山》）尧山壁的散文语言多为白描，质朴平实，明白晓畅，并不在“文学性”上过多用力，也不特别注重修辞和技巧，反而一脉天然，羚羊挂角，运斤自如，显示了他娴熟和老到的艺术功力。事实上，过多的藻饰和枝蔓会削弱和损害散文情感的真诚和真挚。

    《尧山壁文存》出版座谈会开过没几天，他的老家河北隆尧县又举行了“尧山壁文学馆”开馆仪式。那天是个春尾巴，细雨霏霏，凉风嗖嗖，会场在外面搭了棚子，集四方宾朋，热流涌动。尧山壁上台致辞，起初策杖人搀，中途将拐棍交予服务人员，径自走至话筒前开腔，言简情深，声音洪亮，神采奕然，全场掌声如潮。这座文学馆建于泜河右岸，建筑面积900余平方米，共收藏展示尧山壁文学创作和生活经历的各种资料物品一万余件。

    秦桃彬的笔名原为尧山璧，源自故乡的尧山。说来也奇，隆尧县地处华北平原腹地，却陡起一山耸立，尧帝始封唐侯于此，故名尧山。《山海经》载此“出文石，五色锦章”。相传孔子周游列国路过此处，在山脚下的泜河发现了色泽斑斓的五彩石。少年尧山壁为这个传说而感奋，将自己发表的第一篇作品取笔名为尧山璧。后来觉得不妥，有自命不凡之嫌，遂换玉为土，改璧为壁。但而今我们可以说，山壁其实就是山璧，一块辉映文坛的五彩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