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比较特殊,长篇小说创作呈现出井喷的现象。新老作家都分别创作出了高水平的作品。在这些作品里,现实生活题材是特别引人瞩目的领域。这个领域一直是我们文学创作的主流。这既表现了作家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和重视,也传达了作家对来自现实生活感受的敏锐反映。因此,现实生活题材的发达,也是作家对文学创作的一种立场和认知。时代生活的巨大变化,为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和情感信息。在近期的长篇小说创作中,这一状况格外清晰和抢眼。所不同的是,作家对现实生活表达的乱花迷眼,那些我们熟悉或不熟悉的生活领域,都有作家在书写,而且有的作品确实在形式、内容和人物塑造方面有新的创造性。
譬如书写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和乡村振兴的长篇小说《金墟》,它是现实题材,却又有很深厚的历史维度;它是粤港澳大湾区发生的故事,同时又与海外息息相关,从某个方面来说,甚至称得上是一部华侨题材小说。
关于移民文学的作品很多,闯关东、走西口、下南洋,是基本题材。但侨民和移民还不一样。比如1984年陈残云出版了《热带惊涛录》,写南洋群岛侨民抗日故事的小说,这是侨民文学;近年来南方和海外作家写华侨、侨民题材的作品逐渐多了起来。影响较大的譬如张翎的《金山》。但是,每一部同类题材作品,都因作家关注的人与事的角度不同,而有巨大的差异性。《金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移民或侨民题材的文学,但它却把华侨的历史跟现实生活贯通了,把海内外的华侨华人做了整体式呈现,既有华侨历史宏观的脉络,又有家族海外迁徙与奋斗的独特表达。
小说时间跨度一百多年,甚至延伸到了几百年;空间从东方到西方,横跨太平洋两岸;小说主要场景是民国初期建城和当下赤坎镇的文旅开发,写了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家族的众多人物,以司徒氏两代人、主要是司徒文倡和司徒誉两位代表性人物贯穿起来,写出了两代人建城的艰难和业绩,立体地展现了人物的传奇人生与不同命运、古镇的兴衰与悲欢;小说既书写了文化传统在当下的回响,更关注社会历史变迁为当下生活带来的活力和新的可能性。
《金墟》是不是“侨乡文学”“侨民文学”我不好确认,但它是一部跨越时空的小说是没有问题的。
有资料记载,民国十一年(1922),司徒梓瑞利用向教徒和教牧人员募捐所得的款项,以及上级教会的资助,在开平县赤坎墟牛墟街6号新建了长老会礼拜堂,这座基督教堂是开平规模最大的教堂。本世纪初,开平碉楼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赤坎古镇被一家大公司“买”下,按照浙江乌镇模式进行旅游开发,打造起一座新的百年古镇。作品书写了开发的全部过程。小说开篇就写司徒氏图书馆的钟声。钟声一响,幼儿园开始播放儿歌,镇政府大院开始上班,马路上的店铺开始营业。“钟声”就成了小说里一个贯穿全文的意象。从开篇到结尾,钟声贯穿始终,它成了一种象征,见证了时代的变迁,时代在变化,钟声未消歇。
关氏和司徒氏两大宗族都非常注重文化教育,家家户户的书房,都能看到钟楼,自然也都能听到钟声。这个飘荡在金墟上空悠远的声音,让金墟的历史和现实充满了诗意,也充满了一种东方文化的韵味。
小说生动地塑造了司徒誉这个人物。他是赤坎镇工程的领导者,是位令人感佩的基层干部。在项目将要启动时,他有机会升任另一个镇的党委书记,并有可能成为副市长的候选人。但是如果他投入这个浩大的工程,就有可能面对一定的风险,会使仕途大受影响。但他还是愿意接受这个挑战。
《金墟》是一部正面书写大写的人的作品。这样的形象无论是历史的还是现实的,都会与赤坎镇同在,他们是不朽的人物。
熊育群也是报告文学作家,在《金墟》中,我们也可以明确感到他这一创作背景的存在。赤坎镇是一个真实的古镇,它先后被评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全国重点镇、广东省中心镇、广东省教育强镇、江门市十大特色镇街等。小说久远的是他对赤坎镇历史的描绘,现实的是对赤坎镇当下的描绘,都有鲜明的写真性。这种方法,使小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既有现实的真实性,又有虚构的文学性。这得益于熊育群的采访和案头工作。他不仅在赤坎镇深扎近两年,甚至深入美国西部华侨家族走访,尝试把虚构与非虚构打通。
我更感兴趣的,是虚构对历史与现实关系的处理,这个是非常有难度的。英国左翼理论家,也是布莱尔的导师吉登斯关于现代性的断言,就是“历史的断裂”。吉登斯的思想在某种意义上是成立的。但是,东方国家特别是我们这个有着深厚历史传统的国家,历史似乎并没有完全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如果说有断裂,也是非常不彻底的。而《金墟》对赤坎镇今昔的讲述所证实的,恰恰是历史没有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