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语：社会生活史的独特“语言文化化石”

    《曲径通幽：锦语世界的智慧诡谲》是曲彦斌先生在隐语行话这一领域耕耘的第四部专著。此前他已出版了《中国民间秘密语》《中国民间隐语行话》《江湖隐语行话的神秘世界》三部专著，另外还有《中国隐语行话大辞典》等三部辞书问世。

    书中很多值得关注的文章和论述。例如，倡导为隐语行话祛污正名的《论“锦语”文化——汉语隐语行话称谓用语之正本清源与雅号》,呼吁把隐语行话作为语言文化遗产发掘保护的《应予关注的“另类濒危语言”——民间隐语行话》，应约为《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2009）撰写的研究报告《社会生活中的民间隐语》等。《“侨批”隐语与梅州“下市话”等小地域乡土秘密语现象卮议——关于民俗语言文化遗产抢救性保护的田野调查札记》，则是作者多次亲赴各地躬身田野作业的成果，是“写在大地上的论文”。《“迷史”与“市语”:钱南扬别辟蹊径独树其帜的研究》《论方问溪〈梨园话〉及其戏剧史意义》等，则是作者坚持历史文献发掘与整理的成果。

    曲彦斌的研究视野，业已扩展至国外多种语言的隐语行话。如书中辑录的《〈悲惨世界〉“语言中的苦役犯”：切口——雨果关于“语言中的苦役犯”和“真正的冲击士”的自我解读》即为其例。论文对《悲惨世界》不同时期的几种译本中关于隐语行话的不同译法，如“黑话”“切口”或“俚语”的差异，经过多方比较和辨析提出，“郑克鲁译本译文的‘切口’，似乎较译作‘黑话’更契合《悲惨世界》的实际”。

    民间隐语行话几乎是各种语言大都存在的一种特殊的民俗语言现象。曲先生将之名为“锦语”，是“隐语行话”的同质称谓，是一个值得探讨而又十分有趣的分支领域。隐语行话是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造就的语言智慧与诡谲,一种言语艺术,一种源远流长的语俗，社会生活史的独特“语言文化化石”，为考察研究中国社会历史文化和语言文化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

    汉语隐语行话源远流长，语汇、谣诀丰富多彩，诚如作者概括的那样：“春秋战国见发端，官民皆用唐宋元。空前发达明清季，一脉传承到今天。谣诀切口和话语，语词诡谲成春典。半明半暗未必黑，口口相传不出圈。”

    有专家撰文评论曲彦斌的《汉语历代隐语汇释》，是从国家语言资源、语言能力的角度认知隐语行话，是国家语言资源研究的新进展。魏晖认为，国家语言的八种能力中有三种能力与隐语行话的开发与利用有关，即“语言资源库的可开发性及开发效率”“语言学习资源的可利用性及利用效率”“管理社会语言生活能力”。我国最近建立国家语言能力理论新框架，该框架把语言资源管理能力看成政府机构语言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整理研究历史文献中的隐语行话，调查现存各地仍在民间使用的隐语行话，对于隐语行话的开发利用，提高相关专业人员的语言能力和国家宏观语言管理能力，都具有很高的实用价值。从这个角度看，《汇释》的出版，将进一步推动语言资源观和国家语言能力等方面的相关理论研究。毋庸置疑，在深厚宏富的中华文化浩海中，尽管隐语行话是一种微观的民俗语言事象，或处于宏大叙事的微末，但它是中华文明宇宙中的一颗小小的汉语智慧之星，是中华学术百花园的一隅肥沃小苑。这颗小星，自有其别样闪烁；这隅小苑，自有其奇葩绽放。可以说，曲彦斌这一系列著述的问世，是小苑花品的精彩展示。

    曲彦斌先生往往能利用民间隐语行话这种稀见而文献存量有限的语料资源，发掘隐藏在社会历史文化深层的史料，借以生动地还原历史现场。例如，在探析中国传统保安业这一专题史中，提出《金瓶梅词话》把“镖行”写作“标行”，既非《金瓶梅词话》作者的笔误，亦非当时刻书匠的错刻，“保镖”之“镖”本为“标”字，源于古代竞舟游艺夺标民俗。当时，“标”是对获胜者的奖品，如锦旗、银碗之类。时下经济活动中的“招标”“投标”“中标”，以及体育竞技运动中的“夺标”“锦标赛”之类，均与“保标”同源。“保标”之说，是相对竞舟的“夺标”而言。现在把“保标”写成“保镖”，其实是以讹传讹的历史误解。

    又如，曲彦斌通过研究中国源远流长的经纪人史，发现历史上没有形成大一统的牙商行业共同习俗。其中，经纪人的隐语行话即为显证之一。由于历代牙商分散存在于诸行百业，各业多有经纪人居间服务，而各业又多有各业的隐语行话，除了部分通用行话用语外，很难形成统一、通用的牙商隐语行话。

    潜心研究，春去秋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曲彦斌已逾古稀，但他忘掉年龄，仍然持之以恒地在此领域深耕。正是“老牛明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历史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