赓续历史文脉的科举文献底气

    习近平总书记最近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指出：“我最关心的就是中华文明历经沧桑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中华民族的一些典籍在岁月侵蚀中已经失去了不少，留下来的这些瑰宝一定要千方百计呵护好、珍惜好，把我们这个世界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继续传承下去。”习总书记关于“一定要千方百计呵护好、珍惜好”中华民族典籍的指示，语重心长，也是给我们史学工作者提出了千方百计开发、整理、保护、传承中华古籍的时代使命。中华民族古籍，如以清代划底线，其特点是，因岁月侵蚀，时间愈古，文献资源愈稀缺。科举文献是中华古籍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科举制度在古代中国推行了一千三百年。这一千三百年的科举考试，曾经产生过多少试卷、各类登科名录的文献？ 难以估算！ 虽然，隋唐五代宋辽金元的科举文献，保留下来稀少，但十分珍贵，如《绍兴十八年同年小录》，朱熹榜上有名，《宝祐四年登科录》保留着文天祥状元卷，其对策洋洋万余言，一挥而就，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 文天祥人如其言，成为“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民族英雄。似此类科举文献，堪为爱国主义传统的教材。至明、清二代，保留下来的科举文献资源大为丰富，《登科录》《会试录》《乡试录》《同年录》《清代朱卷集成》等等，琳琅满目，可以说这是世界上无可匹比的独特珍贵典籍，西方文化中就缺这一块，这从一个侧面显示了赓续中华历史文脉的底气，值得自豪！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的《清代会试文献集成》（全一百册），正是出版工作者与史学工作者联手，呵护、传承中华民族典籍的一项重大成果，刚入选今年五月在武汉举行的“第36届古籍出版社社长年会”推选的“全国古籍出版社百佳图书”。

    会试，是科举试乡试、会试、殿试三级科举试中的最关键的一级考试。因为殿试不黜落，只要会试合格，就是进士。殿试无非是进士登第者排名次、序甲次而已。

    因此《会试录》对保存清代科举人物、科举试卷、科举制度具有重要意义。清代《会试录》分散在海内外各大图书馆，不方便读者查阅与检索。遗珠散落，需要呵护，并尽早予以收录出版，以便得到更好的保护与传承。国家图书馆出版社苗文叶策划，将散藏于各地图书馆的清代《会试录》予以汇编。她通过寻访各地图书馆馆藏、与相关单位协商提供选本和出版事宜等艰苦工作，并与我合作，终于在2021年出版了这部《清代会试录集成》。

    清代各直、省举行乡试后，取得举人科名者于次年赴京师礼部贡院参加会试，因会试时间是农历二月，在春天，因此别称“春闱”“春榜”。会试由礼部主持，属全国性统考，故又称“礼闱”，逢辰、戌、丑、未年举行，中试者为贡士，会试第一名称“会元”。

    《清代会试文献集成》汇编了清代会试文献98种，包括会试录、题名录、同年录、同年齿录、考官录等，涉文科、武科、翻译科等，依会试举行时间排序，旨在反映清代会试考试的真实面貌，为清代人物和科举研究提供重要的基础文献。《会试录》主要内容有“前序”、考试官、场务官、录取贡士名单、三场试题与前几名录取贡士的试卷及考官批语、“后序”等，跟一般的名录相比，其特别之处在于包含的内容极其丰富，比如考生姓名、字、号、排行、出生年月日时辰、籍贯、考取时的身份、历次考试的名次，还包括其直系和旁系亲属的履历或身份介绍。因此他不仅是同榜考取者的履历汇编，而且是同榜考取者家庭及家族成员履历的汇编，集年谱、家谱、族谱等特质于一身，其中还保留的考生试卷及考官批语，是清代科举史的原始档案文献，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一、清代会试录，是清代会试制度实际贯彻的载体，它可以印证科举文字记录的科场条例、典章制度，又可以补充固定条例所不能收入的、考场临时变化的事例。制度文献与会试录是相辅相成的研究资料，对于研究清代科举制度史，两者缺一不可。

    据清代《科场条制》，会试有考试官，负责阅卷与录取贡士。考试官分主考官和同考官。

    主考官——即总裁。总裁，或置正、副。总裁由皇帝简派。咸丰、同治、光绪时称大总裁。总裁亦称正考官，副总裁称副考官。从《清代会试文献集成》所收录的《顺治三年丙戌科会试录》中得到印证：

    总裁：大学士范文程、大学士刚林、大学士冯铨、大学士宁完我。

    然而《科场条制》没有“大总裁”之称，而据《会试录》，咸丰后称大总裁，此可补充清代会试制度在实践中演变的史实，《咸丰六年丙辰科会试同年齿录》，考官以四员为额：

    大总裁：彭藴章、全庆、许乃普、刘昆。

    光绪时仍称大总裁，如《光绪六年庚辰科会试同年全录》载：

    大总裁：军机大臣、户部尚书景廉，正黄旗人。壬子进士。

    同考官：翰林院编修鲍临，浙江山阴县人。甲戌进士。宗人府主事龚镇湘，湖南善化县人。戊辰进士。五品衔翰林院编修廖寿丰，江苏嘉定县人。辛未进士。翰林院编修陈翥，福建闽县人。丙子进士……

    从《清代会试录集成》还可以看到，康熙后，主考官、同考官，皆进士出身。主考官之下同考官。主考官、同考官总称“试官”。清代首重试官，“主考凭房官（同考官）阅、荐之文，定其去取”。同考官阅卷，将认可的试卷荐给会试总裁决定去取，行使衡鉴大权。试官全由进士出身，主考官多为大学士，同考官多为翰林官，此亦可印证雍正帝所颁谕旨：“国家抡才大典，首重试官。”

    二、《清代会试文献集成》提供《科场条制》之外会考官如何出题、应举人答问的具体内容，是了解清代会试三场科举考试的窗口。以《嘉庆十九年甲戌科会试录》为例：

    第一场 钦命“四书”题：“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钦命诗题：“赋得受中定命。得‘中’字，五言八韵。”

    第二场“五经”题：“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周易》）”

    第三场 策五道（问经、史、时务策）：

    问：“《史记》创为义例，缺者何篇？ 补者何人？”

    三场试命题，其职甚重。由主考官拟题，多从“四书”“五经”中取冠冕吉祥语。

    三、《清代会试文献集成》的古籍价值，还在于弥补史料记载之不足，如清代翻译科会试考试官，文献记载甚少，本书收录的翻译科《会试录》，给我们提供了十分宝贵的史料，以《同治十年辛未科翻译会试录》为例，把该榜翻译科所置考官、场务官一一列出，使读者明白翻译考场与文科会试考场所置考官与场务官之异同，这是难得的珍贵史料。

    知贡举：刑部左侍郎、正蓝旗蒙古副都统志和，正蓝旗满洲人。壬子进士。钤榜官：礼部左侍郎、正黄旗满洲副都统、左翼前锋统领兼管太常寺事务察杭阿，镶白旗满洲人。官学生。满洲考试官：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上书房满洲谙达（按：上书房教授）讷仁，镶黄旗蒙古人。癸丑翻译进士。其下尚有内帘监试官、入号巡察官、外场巡察官、棘墙外巡察官、提调官、内收掌、（二人，从略）受卷官、弥封官、印卷官、满洲填榜官、总理供给官、督门官、巡绰官、医官等。

    四、清代《会试录》保留了所取贡士的名录及其籍贯及学历的史料。这可补国子监清代《进士题名碑录》单纯只刻有榜次、进士名录、籍贯的不足。

    文科会试取士，以《光绪十六年庚寅恩科会试录》取贡士三百二十八名为例：

    第一名，夏曾佑（省元），浙江钱塘县。廪生。按：殿试第二甲八十七名。

    第二名，王贻典，江苏泰州。廪生。按：殿试第三甲四十九名。

    第三名，吴荫培，江苏吴县。附生。按：殿试第三名（探花）。

    武科《会试录》取武进士，还记录有成绩。以《康熙四十五年武会试录》为例，中式武举一百名：“第一名，徐启新，山东长山县武举。武会元徐启新三场成绩：马七箭、步二箭、弓十二力、刀一百二十觔、石二五十觔。”

    五、清代会试录“前序”“后序”提供会试考试信息量很大，属当事人对本场会试的情况的综述，文献价值甚高。“前序”“后序”，除歌颂皇上谀词外，最重要的是，作者以掌握会试全域的亲临者身份，提供了不少与会试相关的第一手考试运作及相关的制度实践信息，这是研究清代科举制度史一个值得关注的新视角。

    “前序”多由主考官撰写。如主考官章煦所撰《嘉庆十九年甲戌科会试录》“前序”，首先说明会试时间与赴会试举人到阙人数、时间：“嘉庆十九年，岁在甲戌三月，会试届期，多士集京师者四千余人。”继而又叙述了会试三场试卷，在四位正副考官、十八位同考官校阅后，共“取中二百三十五名”，宗室“钦定三名”。“四月初一日，将拟定中式前十名卷，呈览”。四千余人取二百二十五名，录取比例为：十八取一。

    “后序”多由副考官撰写，觉罗宝兴所撰“后序”写道：“国家以制艺（八股文）取士，期于遴拔真才，以备器使。非崇实黜浮，一归于‘清真雅正’之程，不可为多士。”这一条，特别强调考官阅卷取士的标准：程文文风须符合“清真雅正”，这与清帝强调的取舍标准相契合。

    显然，《会试录》是了解清代会试贡士名录及会试制度的宝贵文献，是研究清代科举制度的重要史料。因会试文献的编撰主体各不相同，如《会试录》是官方编纂，《同年齿录》一般由中试者私人编撰，《进士履历便览》则主要由书铺整理刊刻，其它类型的科举文献，大多依据《会试录》整理补充而成，因此多数文献无明确的作者。是书收录文献九十八种，成书一百册，是清代科举文献整理又一盛举，充分显示了赓续历史文脉的科举文献底气，也是带给科举学界的一大佳音。

    （作者为浙江大学文学院教授、浙江大学宋学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会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