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臣贼子也讲三纲五常

    ■韩羽

    “《杨文公谈苑》载周世宗尝为小诗示窦俨，俨言今四方僭伪主，各能为之，若求工，则废务；不工，则为所窥。世宗遂不复作。度当时所作诗必不甚佳，故俨云尔。非世宗英伟识帝王大略，岂得不以俨言为忤，又安能即弃去，信为天下者在此不在彼也。安禄山亦好作诗，作《樱桃诗》云：‘樱桃一篮子，半青一半黄。一半寄怀王，一半寄周贽。’或请以‘一半寄周贽’句在上则协韵，禄山怒曰：‘岂肯使周贽压我儿耶！’使世宗不能用俨言，其诗未必如是之陋，亦不过如禄山尔。因读禄山事迹及之，聊发千载一笑。”（叶梦得《石林避暑录话》）

    《新唐书》载史思明“乾元二年正月朔，筑坛，僭称大圣周王，建元应天，以周贽为司马”“夏四月，更国号大燕，建元顺天，自称应天皇帝，妻辛为皇后，以朝义为怀王，周贽为相。”

    据《新唐书》，作《樱桃诗》者当为史思明，非安禄山。

    “尝为小诗示窦俨”的“周世宗”，即五代时的后周皇帝柴荣。《水浒传》里的柴进，江湖上唤作“小旋风”的，就是这位“周世宗”的后代子孙。真欤？ 假欤？ 语云：“假作真时真亦假”，反个过儿不亦“真作假时假亦真”乎。

    啰嗦如上述，也算是为《录话》添补一小注。又将那《樱桃诗》反过来掉过去看了又看，看其“如是之陋”的“陋”，到底“陋”在何处，结果是除了“不协韵”，还是“不协韵”。如是而已。固然“韵”之于诗，举足轻重，可谓无韵不成诗。然而诗不仅在“韵”，更在“韵”之所“言”。史思明之“怒”，怒在这“韵”有违于“尊卑之别，亲疏之分”，更往大里说，关乎“礼”，关乎“德”；关乎“治国安邦”。尚是乱臣贼子哩，竟也“岂肯使周贽压我儿耶”———下不犯上，等级分明起来了。

    就《樱桃诗》而言，那位“或请”者，着眼于诗的仅是“韵”，用现在的话说是“艺术性”。史思明着眼于诗的是“三纲五常”，是“政治性”。《樱桃诗》使人更清楚地看到了艺术和政治的既“理还乱”又“剪不断”的千丝万缕。

    借《樱桃诗》的“不协韵”“聊发千载一笑”，是只看其表，不见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