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山海的洗礼，凄美至刚的成长

    ■舒伟

    世界各民族都有体现自己民族文化精神的神话和传说。作为中国原初神话的代表性典籍，《山海经》不仅具有难以穷尽的神话学价值，而且在地理学、历史学、宗教学、民俗学、民族学、人类学、动植物学、矿物学、地质学、海洋学、历象学、医药学等诸多学科领域同样具有难能可贵的认知和文献价值。《山海经》那怪诞超绝，扑朔迷离的神奇性体现了“秘索思”亦真亦幻的神圣逸远，而它博大精深的百科全书般的真实性体现了“逻各斯”求实求真的庄严缜密，这两者的汇合构成了这部奇书的虚实相间的双重性，有待于当今的人们去深入发掘和开发。

    湖南女作家周静多年来矢志不渝地从中国古代神话典籍中汲取养料、资源和叙事的原动力，在新时代童话叙事创作领域进行了难能可贵的艺术探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她创作的多部依托古神话资源的童话叙事佳作表明，《山海经》作为“神怪之渊薮，幻想之武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和灵感源泉，尤其具有极强的童话故事生成性。如今，她为少年儿童创作的《精卫之歌》问世了，可喜可贺。这部作品再次表明《山海经》中古朴惚恍、吞吐大荒的神秘天地具有震撼人心和激荡头脑的原初童心般的探寻世界的好奇心，可以焕发出灵动活泼的现代生命力，能够转化为至美至刚、感人至深的童话叙事。在中国远古神话传说中，“精卫填海”无疑是最有名，也最具感染力的故事之一。世人总要为炎帝小女儿被东海波涛吞没、其精灵化为飞离怒海的精卫鸟而叹息不已，尤其为精卫鸟持之以恒、绝不动摇地从西山衔运木石以填平东海的倔强精神而感动不已。

    《精卫之歌》将神话古籍《山海经》中浓缩的记载生发为一个发生在山海世界的完整的成长故事，将上古神话中扑朔迷离的片段化记述拓展为富有想象力的重构历史，把重要的事件、细节和生活化的场景通过电影画面般的叙事方式栩栩如生地呈现了出来。炎部落的首领炎帝精于草药之道，他研究草药的目的是为部落民众治病疗伤。他还要照管天上的太阳，同时带领族人耕作，维系越来越庞大的族群的生存和发展。日理万机、日夜操劳的炎帝自然没有时间来陪伴小女儿女娃，女娃只能独自外出玩耍。在东海边，初次见到大海的女娃发出“海好大呀”的惊叹。沙滩上，小女孩漫步戏水，捡拾海螺，陶醉在如诗如画海景中的她忘了时间的流逝。当红日西沉，她看到海面上出现一条光波闪烁的道路，便情不自禁地迈步踏上这条“光之路，”摇摇晃晃地往前奔跑。原来这是海神之前留下的用阳光铺在海面的光之路，由于他离开时走得过于匆忙，一时忘了将其消融——这就以符合女孩心理和行为逻辑的方式解答了女娃在东海之滨玩耍时溺水身亡的缘由——兴奋的女孩一个劲地奔跑，海滩离她越来越远，当她意识到太阳即将返回汤谷时，海水漫过了她的腰身、胸口，直到没过她的头顶。绝望挣扎中的女娃留恋不舍地想到了最亲的家人，用最后一点力气喊出了对阿爸的呼唤。一束光柱带着一阵旋风裹挟着女孩往海面飞去，她慌乱地挥舞胳膊，感受到胳膊的力量，炎部落的帝女随即变成了一只小鸟，发出第一声长鸣：“精——卫——！”

    作者细致入微地描述了精卫从笨拙地挣扎，到跌跌撞撞地勉强初飞，到后来发现风的秘密，悟到如何借助风势腾飞，利用风向高飞，这一学会飞翔的过程既是精卫自立成长的写照，也是从现代科学角度解读鸟类飞翔原理的生动展示。

    一开始，精卫十分犹豫地扑腾翅膀，不停地扇动，但很微弱的风却变成了巨大的阻力，使她举步艰难。远处向天边飞去的海鸥让她陷入沉思，她在沉思中回想起阿爸对她说过的话，“看不见的东西可以闭着眼睛去看，你的眼鼻耳都可以看到东西”。女娃果真闭着眼睛去感受风的流动，然后试探着展开翅膀去追赶风的律动，让风托起她的翅膀……当然，这一过程伴随着诸多挫折和失败，但随着不懈的努力和认识的不断提高，她终于发现了风的秘密，找到了风的行动规律，能够驭风而动了。拥有自由飞翔能力的精卫进入了新的生命状态。一方面，她要实施由原始正义感驱使的填海复仇行动，另一方面，她就像《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中的男孩一样，能够快速飞行，掠过山川河流，以亲历的方式将山海世界的神奇面貌一一呈现出来。精卫鸟的体型和乌鸦一般大小，在苍茫浩瀚的海洋面前不过沧海一粟，但她坚定不移地飞到西山，从那里叼着树枝和石块飞回东海，抛进海中。她填海的目的既是复仇，也是为了不让更多的生命被大海吞没。当她意识到用树枝和石块填海是徒劳无益的，哪怕一百年也是没有用的时，她想到了传说中赶山的神鞭，想到了阿爸的百草神鞭。她要找到为部落民众在山川大地四处奔波的阿爸。在追寻的过程中，生长在炎部落的小女孩大开眼界，见到了中华辽阔大地和群山之中的物华天宝和奇珍异兽……随着精卫的飞行旅程的拓展，读者身临其境般地进入了山海经大观园，到殊方异国，看大山水流、奇鸟怪兽、怪异神奇的草木、植物和矿物，与此同时，精卫在开阔眼界，结识不同部落、族群和种群的朋友的同时，获得了情感和认知的提升，在成长的过程中实现了与大海的和解。

    《山海经》呈现了山海之间的生命奇迹，其文字是封存于时光的记忆符号和密码。《山海经》中的不少词语尤其一些专有名词，似乎语焉不详，但这些词语的背后也许往往隐藏着真实的历史，是某种世代传承的集体记忆。语文学家在梳理和研究古籍，解读那些年代久远、难以理解的古代词语时，无不需要借助上下文的内在联系来推测其真实意义。而当神话文献中出现众多奇异因素，那么解读神话语篇中词语的意义时，人们必须推断这些神话究竟讲述了什么故事。《精卫之歌》以丰满的成长叙事栩栩如生地重构了一段中华远古先民谋求生存和追求梦想的艰苦卓绝的历史。生命从何而来？ 又终归何处？ 人类生命诞生于地球的海洋之中，是奇迹还是命中注定？《精卫之歌》以儿童文学的表达讴歌了华夏先民为人类命运和山海大同世界的和谐共生而表现出的探索精神和拼搏精神。总体看，这部作品无疑是当代童话文学创作领域依托神话古籍等传统文化遗产进行创新开拓的艺术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