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
魏振强的散文集《村庄令》写了一个村庄,外婆的村庄,外婆村庄里童年的小伙伴。菊英、司有虎、司家仁、矮胯子、小铁头……走马灯似的,这些伙伴深深地刻在他童年的记忆里。例如,在外婆家他最早结交的扎着两根小辫子的菊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有带他偷杏子和杮子的六三子,让他平生第一次吸烟而咳血的司家仁……
在外婆的村庄,童年小伙伴们的辈分有高有低。但大家对他这个村庄外来客——这个村庄的外孙却极尽了呵护之心。外婆的村庄,生活贫穷,民风纯朴,也给了他一段美好的时光。现在,他用美好的语言来书写他们。语言纯净、准确、毫无杂质。
“五岁那年,父亲把我送到了外婆家”。在外婆的村庄,父亲的离开和到来,自然是这位少年心中的大事。在《夕阳下山岗》这篇散文里,他花了很多笔墨叙述父亲离开外婆家时的内心活动……水库、坟山、西塔山,他的心随父亲身影的消失而怅惘。少年内心的依依不舍、失落和对未来不可预知的心理,描写得不动声色却淋漓尽致、揪人心肺。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非常像父亲的男人,正挑着两只稻箩往村子里走来,我撒开腿跑到村子的东头,立在塘口边一看,果然是我父亲”。与外婆相依为命,外婆村庄的道路早已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结。“果然”两个字用得多么妥帖!
母亲把他交给外婆,是母亲的孝顺,也是母亲心里的一种无奈和沉痛。外公英年早逝,大舅在安葬外公时突然离世,对于外婆、对于母亲一家的的打击可想而知。母亲把他留给外婆,是想把她的孝心留给外婆。母亲很少回娘家,一方面可能是有意地培养他与外婆的感情,一方面还因为生计:父亲到外婆家不仅为了看望他们,还因为要挑回稻米、南瓜和山芋干。在那个饥饿的年代,外婆的村庄因在山区,比圩区要好一点。
外婆的村庄里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当然也会面临死亡:“我对死亡意味着什么还不大明白,但我知道以后再也摸不到那个孩子胖乎乎的手,摸不到她肥嘟嘟的小脸了。我侧过脸,看见菜园子边的榆树上开着许许多多碎小的白花,听见好多鸟在青青的竹林间碎碎的叫声……”(《麻木》)
在外婆的村庄,他第一次接触到了死亡。死的竟是他小姨的女儿。还是在《麻木》这篇文章里,他写到了表弟宗轩之死。说他“像一只蜗牛,从地上慢慢往上爬,想爬到树梢多摘几个果子”,给他的父母妻儿和有恩于他的人。“但啪地一声摔到地上——猝然离世了”。这是他生命的态度——哀伤、豁达,对死亡的理解抵达生命的内核。而这,也是他生命成长的感悟。这种感悟也是外婆的村庄赋予的。
在外婆的村庄,他学会了淘米、烧饭、喂猪、浇菜、施肥……写到菊英时,他动情地说,菊英要不是大他几岁,要不是辈分高两辈,多好! 他真诚坦率,也很可爱。作家胡竹峰说到他,用了“偶见羞涩”。他确实是有羞涩心的。难得他一直保持了这种羞涩之心。给我这本《村庄令》时,他很自信,似乎也很腼腆,他说,你要说实话! 我当然要说实话,我觉得他写的外婆村庄里的伙伴,有几篇文字似乎可以写得更饱满和充分些。如,《鸡爪子》《瞎子老太》等。
他不仅文章写得好,还是一位报纸副刊的编辑。他编的副刊,版面也是我喜欢的那种。有时我就把稿子给他。可惜的是认识他这么多年,见面时我不能喝酒。偶尔,我对他说,什么时候我们喝一次,但总喝得不是很尽兴。有一次,我尽兴了,他却因为工作不敢贪酒。唯独尽兴的一次,是我弟弟住医院那年,我请几位帮助弟弟的朋友吃饭,他帮我张罗喝了一回。但那次喝的不是尽兴,那是尽心。
读《村庄令》,我兀自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的外婆与我外婆的命运相仿。她们都被村里人当作“孤寡老人”。他的外婆因为只有他母亲和小姨,母亲把他寄养在外婆的村庄。而我,因为外婆只剩下母亲一人,母亲把我们姊妹几个也相继交给了外婆。我们有着相似的童年。还有,他的外婆葬在他家的山上,我的外婆也葬在我家山上……只是我在外婆村庄待的时间不长,有关外婆村庄的童年记忆都随风而逝了。
当然,“只有天才可以随时把童年召回身边”。(波德莱尔语),依此看,我的这种童年记忆不是随风而逝,是因为我没他那么有天才。读他的《村庄令》,唤醒了我的童年记忆,唤醒了外婆村庄留给我的那一份美好……如今这种村庄恐怕已经很少。当村庄的年轻人纷纷外出谋生时,村庄早就成了一只空壳,这将是村庄的另一种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