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纯德
远清兄走后,给我留下的不仅是伤痛,更有无尽的回忆。我和远清兄由学术穿针引线相识半个世纪,这个缘分一直温暖着我的心。最初我们相识于彼此的著作之中,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学术跋涉与教学。数年后,当我从巴黎讲学归来,我们才在一次学术会上握手言欢。
1977年我组织和主编《中国文学家辞典》,相继出版了《作家的足迹》等,也以主要精力从事20世纪中国文学教学和中国女作家研究。那时,我就知道远清兄起步于20世纪中国文学和诗学研究,出版了《短篇小说艺术欣赏——〈呐喊〉〈彷徨〉探微》《中国当代诗论五十家》《诗的写作与欣赏》等。之后,他又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台港澳及海外华文研究,出版了《海峡两岸朦胧诗品赏》《海峡两岸诗论新潮》等六十余部著作。进入21世纪,他还一年一卷地编辑了内容浩瀚的《世界华文文学文库》。这些闪光的著作,一方面梳理了台港澳及海外华文文学的研究,另一方面对中国两岸四地的诗歌理论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他不惜耗尽无穷思想、精神和体力的工作,是我们这代人中公认的劳动模范!
我在巴黎、艾克斯马赛、波尔多数间大学执教和闲居的十年岁月里,正是他的诗学研究和台港澳及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突飞猛进之时。谁都知道,他是一位拼命三郎式的实干家,不辞辛苦,或者说一生都是千辛万苦,忙着参加各种文学研讨会,无数次地带着研究成果前往台港澳,然后逛书店,不惜掷巨款买图书,造访作家,再带着购买的大批书籍和作家签赠的书籍经过千难万险回到武汉,考察他们的创作,以丰富的文学史料和文献,赢得了学界的称赞。远清兄不计名利、不舍昼夜地耕耘,才有了数十部辉煌的著作。在这个领域,有不少著名专家学者,诸如许翼心、刘登翰、古继堂、封祖盛、王晋民、曹惠民、樊洛平等等。他是这个群体中最勤奋的一位,是这一学术领域的中坚。他只一心一意埋头做自己理想的事。他视野开阔,飞翔高远,当他的兴趣转向台湾、香港、澳门和海外华文文学这个亟待开垦的辽阔天空时,学术对他而言就变得自由而温馨。
我与远清兄近距离交往是在世纪之交,那时我还正在主编《中国文化研究》。他来北京开会,打电话问北京哪家书店最大最好,我推荐了北京长安西大街路北的北京图书大厦。那次我们一起逛了一上午书店。他买了二十来部台港澳的文学书。我要帮他拿,他说他喜欢自己背,力气比我大;还说:“我曾对人说,我有九条命,其中一条命就是用来买书的。”还说,“我买书、读书与其说是我的嗜好,不如说是为了寻找写作的灵感,几乎每读一部书,我都能得到许多启示和灵感。”
走出图书大厦,我带他到西单商场一家小饭馆吃饭。到这家饭馆前,我买了半斤卤猪肉,想在吃饭时喝点儿小啤酒,以庆祝我们这次小小的聚会。我们天南地北聊得很多,我说我有三不:不抽烟,不喝酒,不喝茶;他听了我的“三不”,就笑着说:“我有六不:不善应酬,不吸烟,不喝酒,不唱歌,不跳舞,不打牌,平生的最爱就是书——买书,读书,写书!”
后来读到他的《人生的另一种境界》,他说:“书房是我展开自虐式、疯狂的阅读场所,是我何以解忧、何以疗伤、何以快乐的地方。有人问我:‘人生最爽的境界是什么?’答曰:‘上有天堂,下有书房!’再累也要读书,再忙也要谈书,收入再少也要买书,住处再挤也要藏书,交情再浅也要送书。”这就是真实的古远清! 他说他不是晚秋的残荷,更不是过早凋谢的桃花,自由的心灵不会轻易谢幕。学界都赞扬远清兄写作是个快手,其实他的严肃认真也很少有人与之相提并论。
我与远清兄近些年联系较多,他多次给我邮寄他的著作和主编的《世界华文文学文库》,其中还收了我的一篇文章。2020年,我把创办、主编的《女作家学刊》寄他一阅,见样刊后,他赞赏道:“如此厚重!祝贺你!”
从2020年5月10日至2022年12月19日,我们来往长短不一的微信多达144则。其中还有他通过邮箱投给《汉学研究》和《女作家学刊》的文稿,以及他按“体例”要求进行过修改的文稿,也有给他发稿费,向他索要地址、账号等等。2021年11月7日,他在微信中说起这些年到一些高校和中学做学术报告的事。2022年12月初,他给我发来刊载于《文学自由谈》的一篇文章和他的《世界华文文学学科史》的翔实“目录”。2022年12月4日一早,他在微信里说:“我不久前按贵刊的‘体例’的‘注释’要求,将拙文改好后发到你邮箱里了,收到了吗?”这是指他的《世界华文文学的界定》一文。12月19日他又打电话给我,讨论他这篇文稿之后说:“人家说我研究学问走火入魔,这我承认! 但是,我已是坐八望九的年纪了!”我说,新的学术高峰无止境,还是让年轻人去攀登吧! 电话里,传来他的笑声!
他就是这样一位令人敬仰的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学者! 他不顾一切,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体,永远冲锋陷阵一往无前,直奔他理想的事情。
2022年12月27日,远清兄弃世而去,是不是为了追赶前几天离去的爱妻古炽珍? 当我听到老友夫妇双双远去的噩耗,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跌入深深的思念之中。
我知道,远清兄还有许多计划要写的著作,但他没有来得及,便把一生的耕耘都拱手留给了世人! 也许,他也后悔自己没有回首再向学界众多友人与读者招手道别;现在,我们只好以一种真诚,向这位为学术苦心孤诣经营一生的他,挥泪送行,祝愿他一路走好,轻松些,不要再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