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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5月24日 星期三

    作家访谈

    徐则臣:小说第一段写出来,作品就完成了一半

    本报记者舒晋瑜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5月24日   11 版)

        《青城》,徐则臣著,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年10月第一版,39.80元

        如何以简洁准确的语言写出复杂蕴藉,对所有作家都是个巨大的考验,也是一生的功课。

        写作二十多年,作家徐则臣很少把小说主人公设为女性,也极少用小说人物的名字直接命名小说。这么一说,《青城》中收入的三篇小说《西夏》《居延》《青城》,便显出了它的特殊性。

        三篇作品的主人公的名字都有来路:西夏是很早就淹没了的一个王朝;居延有居延关;青城虽然是当下的一个地名,却有些古意,四川的广告语里就有“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有了一定的历史文化的附着,人物在故事似便负载了更多的意蕴和复杂性。

        中华读书报:西夏与王一丁、居延与唐妥、青城与老铁,三个爱情故事都写日常生活,打扫卫生、洗衣做饭,烟火气十足,小说是写爱情,更是写情感归属。这样的写作,对你来说是不是驾轻就熟?

        徐则臣:日常生活我常写,但爱情写得比较少,尤其专注写爱情的小说更少。当然,这三个小说也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爱情小说,爱情生活的背景下依然别有怀抱,如你所说,情感归属也是其中之一。还包括认同感、自我发现、日渐丰厚的中年人生,等等。我倒是很期待能写出一部严格意义上的爱情小说。

        中华读书报:《青城》中的爱情故事展示了当下爱情的丰富性多元性,这些人物有原型吗? 你一般从哪里获取素材?

        徐则臣:没有原型。三位女性形象主要来自我对女性的认知,因为源于认知,萃取的难度就比较大,所以写了二十多年,我一共就写了这三篇以女性为主、且以她们的名字为题的小说。其他题材的小说,取材也多样,有的有原型,从生活中、历史中或者资料中取材;有的就是想象的产物,完全虚构,或者是观念的形象化。

        中华读书报:女性对于家庭、对于社会的重要性在小说里体现得很充分。在叙述和描写女性时是怎样的心理状态,刻画女性形象对你来说有难度吗?

        徐则臣:我也搞不清是不是有难度,我只是尽力贴近人物写,首先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然后才是女性。相对来说,比写男性人物还是要慎重很多,希望能把最真实的女性形象和心态呈现出来。

        中华读书报:《青城》中写漂泊于都市的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人,多年来你的写作一直聚焦这一群体?

        徐则臣:漂泊将是大部分现代中国人的生活常态。

        中华读书报:三个故事中女性对于爱情都有各自的执着,她们不断在爱情中做出选择来维持情感。你对爱情怎么看? 一直相信爱情吗? 是不是女人更依赖情感?

        徐则臣:毫无疑问,爱情是门高深的学问,我可能一辈子都参不透,但我相信爱情,我也更愿意从最日常、最直觉、最情感的角度去看待爱情,对我来说,生活不应该搞得像在做学问。都说女人情感性更强,其实也因人而异。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很多男人对情感的依赖性也很大。

        中华读书报:三部作品的主人公都是现代女性,其命名又都与某一地名有关,西夏是中国历史上存在近两百年的神秘王朝,居延是古代西北地区的一处军事重镇,青城则 是地处西南的一座道教名山。这种取名有何暗示吗?

        徐则臣:完全是顺其自然,当三部作品放到一起,我才明确地意识到这三部小说都是以女性为主人公,都是以她们的名字为小说题目,且她们的名字都有点“怪怪的”。就是她们的名字来头都挺大,都有很强的历史和文化附着。这样也挺好,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在以不同的方式介入历史和文化,因为这种介入,包括名字背后的张力,也让我们的人生变得更具厚度和价值。何乐不为呢?

        中华读书报:短篇小说《如果大雪封门》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这篇小说是在什么背景下创作出来的?

        徐则臣:那两年我在写一个系列短篇,就是后来结集出版的主题小说集《北京西郊故事集》,人物、时间、地点都是相对固定的,《如果大雪封门》是其中之一。一直想写一个对封门大雪有执念的人。我就是这么个人,很多年里都心心念念想看一场封门的大雪。有一天我带孩子去当代商城门前喂鸽子,看到放鸽人倚在一棵银杏树下,穿着一件旧的黄色军大衣,干涩的脸上表情空白。天阴冷,一阵风后突然落下雪花,放鸽人一下子精神了,两眼放光。他对雪的激情让我想起自己的执念,我猜他是南方人。就有了这个小说,我给他取名林慧聪,为了看一场雪,从南方以南来到北京。

        中华读书报:能否以此为例,谈谈你写短篇小说的经验?

        徐则臣:一般都是先有小说题目,没事就盯着题目看,感受它的内涵、外延以及它所能形成的场的大小,一旦有合适的故事出现,两者会迅速接上头,一个短篇大致的轮廓就出来了。“如果大雪封门”这个题目早就有了。有天下班走在路上,头脑里突然冒出这句话,觉得会是个好的短篇题目,就记下来,写在纸上贴到书桌前的书架上,抬头就可以看见。我知道它可以涵盖的范围有多大。所以,见到当代商城放鸽人时,小说的规模和意蕴几乎也就同时出来了。

        中华读书报:一般来说,你是怎么开始短篇创作的?

        徐则臣:最重要的是写好第一段,第一段写出来,接下来就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但第一段写得很艰难。第一段要定调子,决定小说的密度、节奏和叙述难度,必须慎重;还因为我写东西比较磨蹭,懒驴上磨,要喝喝茶、翻翻书、走几圈,或者随便干点什么,积蓄一下开工的勇气,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再拖下去了,一咬牙一跺脚,开始写第一句。有第一句,然后第一段,反复修改顺当了,小说就可以自行往下走了。对我来说,小说的第一段写出来,整个小说相当于完成了一半。

        中华读书报:你认为写好短篇小说最关键的是什么?

        徐则臣:找到小说要表达的那个意蕴。也就是问题意识。我有意义焦虑,一个小说如果找不到写它的充分理由,我就不会动笔。这个意蕴决定了我如何讲出这个故事。

        中华读书报:能否分享一下你的写作技巧和方法?

        徐则臣:这是一个大问题,写作技巧和方法几乎无所不包,不同的题材、文体乃至不同的叙述,所要求与之对应的技巧和方法都有所差异。写作中还常常会有突如其来、随心所欲式的“小动作”,想一下子说清楚很难。局限到短篇小说,有几点很重要:一个是简洁准确,一个是复杂蕴藉;两者看似矛盾,实则有机统一。如何以简洁准确的语言写出复杂蕴藉,对所有作家都是个巨大的考验,也是一生的功课。另外一点,我希望能把短篇尽可能写短,短篇要短,短了就会对技术和能力提出更多挑战,也会让作家对短篇和小说的一些基本概念有与时俱进的理解。

        中华读书报:写作对你来说,意义有过变化吗?

        徐则臣:写作的意义一直在变。刚开始写作是因为兴趣,也出于一个中文系学生的虚荣;接下来,兴趣没变,但生活的压力来了,谋生成了目的之一;再后来,成了自我认同的需要,也是认识世界和自我的需要,如果不写,我对很多问题的探究就难以深入下去,它成了我思考的工具;现在更多时候,写作已经是本能,而这个本能还有很强的排他性,让你的生活只能围绕写作来展开。

        中华读书报:你的每一部作品出来,似乎很少有批评的声音,但我想,你在文学创作中也许有一批诤友,能谈谈你和评论家的交往吗?批评的声音会对你的写作产生影响吗?

        徐则臣:写作之余,我也做一点批评和研究,深知批评的重要和辛苦,所以我尊重所有真诚的批评,不管褒扬还是批评。也因此,跟很多评论家都是基于专业上的相互理解与尊重的师友,绝对不会以私交去影响对方的批评。批评是公器,对这个常识必须足够尊重。但投机的、虚伪的和诛心之论不在我讨论范畴,不管是否针对我的写作,我都没兴趣。我一直看批评文章,国内最重要的评论刊物我基本都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应该正视自身的局限性,在别人的观点中有效地看待和反思自己,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认同的批评会影响我的写作,无感的就当成耳旁风。

        中华读书报:你认为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徐则臣:三条:一是探究的激情;二是表达的欲望;三是持之以恒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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