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矣 不负丹青

    ■雷克昌

    我是读着方成漫画长大的，从我记事的童年时代，就开始接触到方先生的漫画。那时候，新中国刚成立，我在父亲订阅的《人民日报》上经常见到米谷、华君武以及方成先生与钟灵合作的时事漫画，令我爱不释手，每每剪下珍藏，惜乎这些藏品早已在“文革”中丧失殆尽。

    方成的漫画，一看就乐，多想想又觉得韵味隽永，寓意很深，是无声的相声，有形的杂文；是用画笔写的评论，也是幽默的银针；是艺术的新闻报导，又是含笑的社会批评。1946年，方先生以一幅讽刺官僚打不倒的《不倒翁》，在漫画界崭露头角；上世纪80年代创作的《武大郎开店》，画的是一家餐馆，掌柜人矮，伙计一个个更矮，画面题词是:“我们掌柜的有个脾气，比他高的都不用。”用借古喻今、旁敲侧击的手法讽刺嫉贤妒能、压制人才的现象，绝妙深刻。至今读来，仍令人忍俊不禁，是当代漫画不可多得的一幅精品力作。

    方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艺术大家，除了创作漫画，还写杂文、相声、小品和打油诗。他出版过30多部漫画选集及学术著作，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十大城市举办过作品展览，所到之处，好评如潮。他不仅在漫画领域成就卓著，还将漫画融入国画，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水墨漫画，让漫画民族化，让国画拥有了漫画的情调。他的水墨漫画以幽默为灵魂，将民间传说中的人物，如钟馗、鲁智深、济公等侠义之士绘于纸上，风格独特，用笔简练，再配上打油诗，可谓“绝妙佳作”。方老有幅《钟馗累坏了》，画的是钟馗倒在石头上睡着了，画面题诗曰“春眠不觉晓，鼾声惊飞鸟；人间鬼太多，钟馗累坏了。”文学性和思想性谐谑讥趣，在揭露丑恶弘扬正气外，还彰显了方老深厚的文学修养。

    在方成眼里，幽默无处不在，他把漫画中的幽默运用在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有一次，方成到山西杏花村酒厂采风，厂长疾步上前说：“久闻大名。”方老热情握手：“大闻酒名。”没想到，这脱口而出的妙语，后来竟成了该酒厂的广告词。每逢别人介绍说他是中国著名漫画家，是国宝时，方老总在一旁补充答腔：“跟大熊猫的级别差不多。”

    细品方成其人,更为他的桑梓情深、虚怀若谷而肃然起敬。方成是中山市南朗镇人，他从1992年起分四批，把自己珍藏数十年、价值几亿元的名家书画，以及自己的百余幅漫画精品456件，无偿捐给了中山市。在这些书画中，不乏吴作人、沈鹏、关山月等名家真迹，还有抗战时期一幅由冯玉祥亲手所画并题赠给方成的画作《辣椒》。

    一生平和谦恭,礼让待人，是方先生人格品质的另一面。90年代初，受他的启发，我也跃跃欲试，一时兴浓，居然涂涂抹抹，舞弄起漫画来了。逸笔草草，狂勾漫勒，将平日累积点点思绪，以不成章法之线条表现出来，林林总总，一时间竟也有了百十来幅。那时候，我在湖南嘉禾县文化馆为人作嫁，就以文化馆的名义在县城举办了一次个人漫画展。

    办画展通常要请名人题词，以提高展览的档次。一日，我忽发奇想，能否请当代漫坛大家华君武或方成先生写点什么作个纪念？ 后来获悉华老正患眼疾，刚动过手术，不能写字。于是铺纸提笔，向人民日报社的方成先生写信求字。事后，我又后悔莫及，觉得不该冒昧打扰他老人家。要知道，浪费名家几分钟也是罪过啊！ 他能给我回信吗？

    方成先生确实是个大忙人，熟悉他的人士称，向他约稿的出版社，少说大约也有上百家。他这人好说话，编辑一旦作出哀兵求救的模样，方老就心软了。他担任的评委数也数不清，相声、动画、漫画，这个节那个赛，方老不断跑民航，飞来飞去。他经常忙得没功夫拆邮件，每次出差归来，邮件往往装有半麻袋。这半麻袋邮件，他能逐一过目吗？ 如果是选拆，我那一封不起眼的小邮件能侥幸选中吗？ 岂料，一个多月后，竟然收到了方先生的题词：

    漫画是和群众最亲近的艺术，群众越喜爱，画家越高兴，画得越起劲！ 祝雷克昌漫画展成功！方成九六年五月。

    字迹工整遒劲，章法大气，题款处钤一方大红名章。还随墨宝附来一简短便函：

    克昌同志：尊嘱题词，今寄上。我书法不佳，惭愧。敬礼！ 方成九六年五月十三日。

    得到方先生的题词，我喜出望外，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没想到，时隔多年，方先生依然没有忘却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漫画作者。1999年，他的新著《方成谈漫画艺术》由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后，他立马于七月十日邮寄一册新书相赠，还在书的扉页签名留念，并写上“克昌同志正”的谦词。先生是名家，如此谦逊，诲人不倦，我除了更加努力之外，还能说什么呢？

    在方老的激励下,我不断上进，永攀高峰,在漫画创作上有了长足发展。我的作品频频见诸省内外报刊，还多次在国家级、省级美展中入展、获奖和出版。2005年11月，我应湖南省美协之邀在南岳出席了全省漫画表彰会，并被吸收为省美协会员。

    方老与华君武、丁聪并称为中国“漫画界三老”。丁聪2009年逝世，华君武2010年逝世；方老是大家中最后一位去世的人，那年（2018年），他刚好100岁，是中国漫画界最高龄的一位漫画泰斗。方老的去世，仿佛在中国漫画史上翻去了一页，这一页象征着一个时代，一个“漫画大家时代”的结束。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历时三年精心编辑的，国内第一部集方成作品大全的4卷16册《方成全集》，在方老逝世不久后出齐，已在2019年纪念方老逝世周年之际面世。方老地下有灵，亦可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