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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5月03日 星期三

    《一生》序(节选)

    沈雁冰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5月03日   05 版)

        莫泊三(Guy de Maupassant)的一生(Une Vie)发表于一八八三年,刚是他逝世的前十年。离他第一次成名的小说“La Maison Telli-er”不过两年。在一般批评家的意见,“Une Vie”并不比莫氏以后的著作——如“Pierre et Jean”(1888);“Notre Coeur(1890)等等较弱,可是征之于当时——也可说以后——的口碑,“Une Vie”的声名似乎比“Pierre et Jean”等二书差的多和颠倒一时的“BelAmi”(1885)更不能比拟了。在“Pierre et Jean”的序上,莫泊三表明他作小说的惟一目的是:他所见的人生是怎样,他就怎样写。这一句话,至少在“Une Vie”是确当不移的。莫泊三的晚年的著作,因为他的健康失调使他忧悒,对于人生的观察常常是悲观的,——不免犯了有些评论家所诟病的“专在人间找寻兽性”了。

        莫泊三是一个悲观者。他对于人生的观察觉得是无往而非丑恶卑鄙无耻的。他只看见人间的兽性。有许多批评家对于莫泊三这个态度极反对;说他的太偏的悲观会引怯懦善良的人们到消极悲观,枭狠奸姦的人们到肆无忌惮。但是一生却是例外。一生的全体意义可借本书末页若纳的话作为说明:生活不是如人们所想像的那般好,也不是如人们所想像的那样坏! 若纳积了三十年的经验,在喜怒哀乐备尝之后,仅乃得了这个结论。这个结论,自然是极平凡,没有什么奥妙,但是我们如果不先在“尘寰”中吃尽了辛苦,享过了温柔,是不容易领悟到这一层,并且决不肯信“生活原来不如人们所想像的那般好,却也不如人们所想像的那样坏”。

        人生纵然复杂到万分,变幻到万分,而根本的方式恐怕实在只是: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我们以为是复杂变幻,光怪陆离,不可究诘的“生命的万花筒,”其实也不过是“理想”与“现实”——这两块彩玻璃片,相冲突,相磨荡,相倚伏,因而幻成的种种花样罢了。

        空想的感情的意志脆弱的青年,每每善于幻想将来的幸福,立刻可以架起璀璨的空中楼阁,那时候,他自觉是有福的,他觉得花儿在笑,鸟儿在歌唱,万象熙熙,人间是可爱的,生活是光明的。但是到他一离开幻想的世界,“现实的惨酷的鞭子”第一次打到他的背上,于是七宝庄严的空中楼阁坍了,光明美丽的大道立时生满荆棘了,总之,一切幻想的美境都消灭了,那时候,他就觉得运命不济,人间是丑恶的,生活是受罪了。那时候,他感到了“幻灭的悲哀;”那时候,他对于过去的一切些小的温柔都津津有味的回忆起来,喟然微叹,觉得幸福之神只在他身旁停留片刻而就去了。那时候,他顽固的确信:人生永没有光明,社会永远是丑恶无耻;他无条件地全称地否认天地间会有一线光明!

        但是人类又是“希望的动物”。Pandora虽然很愚蠢的开了那个魔怪的箱子,放出许多恶星宿来,使人类知道痛苦,可是最后箱子里出来一个“希望”,——这是一件奇妙不过的东西,她使得忍着痛苦的人类不至于失望厌世,仍能遥望那“希望”的幻美之光而努力奋斗。这一点幻美之光犹如海上的灯塔,使得溺水的人振起最后的勇气,向前挣扎。经过了一度的“幻灭的悲哀”的人于是也因了这一点希望的幻美之光,复又生出新勇气新理想。新理想在他心窝里渐渐生长,渐渐成形,但终于突来了现实的袭击,新理想又倒坏了。这是第二次幻灭的悲哀! 这是一个极猛烈的打击,使人喘不过气来的打击! 那时候,身受这悲惨运命支配的人儿,因为和别人的比较上,会起一种对于自己的命运的怀疑;若纳说:“呀! 我,我运命不济,凡是我的,一切都变做坏的。我一生薄命!”那时候,褊急的人或至于自杀;弛缓的人大概是无知觉无目的地生活着! 那时候,他的血凝滞了,冷却了,他的心海,再也搅不起波浪;幻美之光不能再引诱他了。人们是天生的这样脆弱,这样懦怯,没有勇气去叩生命之宫的最后一道门,看一看人生的真面目。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因了各种机遇,能够认识若纳所发见的真理:“生活原来不如我们所想像的那样坏,却也不如我们所想像的那样好!”

        若纳这个发见,是极可宝贵的。我们不能不把她如何发见的历史简略的叙述一下。

        一生的故事在什么时代? 书中没有明言但是我们可以推知是拿破仑失败后幽居在圣海伦岛的时代及其后二十年。书中女英雄若纳是法国一家贵族的独女。若纳的父亲:

        男爵吕班第台伏是一个另一世纪式的绅士,固执而良善的。他是卢梭底私淑弟子,对于自然,田野、树木、鸟兽都极有情爱。

        身出贵族,他自然厌恶那一七九三年的过激的革命;但是他天性聪慧,又受着教育的,所以很有理智,很富自由思想,对于邪僻行径,是深恶痛绝的。

        ……

        (以上为序言第1-4页,以下为序言第41页即最后一页)

        确信如果没有更大的刺戟,没有新的信仰,大概未必能够再提起这班经过幻灭的悲哀而至失望的青年们的精神了。我相信对于他们,一个正确的生活的观念是必要的。人生既非如我辈所想像的那样好,也非如我辈所想像的那样坏;人生的路是自始即生满了荆棘,须待我们去斩刈;我们如果有百折不挠的精神,加之以刚毅果断,那些荆棘是不值一斩的。向前进呀,将来是光明的,胜利是我们的。

        一生给与我的印象,略如上述。我深信若纳小姐所受到的生活的教训对于现代青年是一课极好的教科书。我们应该感谢徐蔚南先生介绍这部有值价的人生经验录给我们初入世的人做参考。蔚南先生要我为本书做一篇序,言莫氏平生并论自然主义文学之优劣,以我的浅学,何敢自承对于莫泊三别有灼见,故即有所论述,亦无非钞拾西方评论家的老话罢了,不但蔚南见之作恶,恐怕读者也是十分讨厌罢。不如索性偷懒,一本书也不用查,来替本书做个提要,这或者对于读书的人有些少的用处——但是亦居然冒称为“序”了。

        一九二五,七,一五,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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