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刘英军博士《文学对民族记忆的重构——伊朗史诗〈库什王纪〉研究》今年2月荣获伊朗第三十届世界图书奖最高奖。该奖由伊朗现任总统莱希亲自颁发。
伊朗是世界文明古国,拥有悠久的历史和辉煌的盛世荣光。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销蚀和伊斯兰化的重大转型之后,伊朗上古时期的民族历史逐渐成为遥远的神话传说并沉淀在民族记忆的深处。史学的严谨与文学的想象似乎历来不兼容。因此,在文学性的神话传说中,如何探寻和挖掘伊朗民族的早期历史记忆,成为学界难以破解的难题。刘英军博士的《文学对民族记忆的重构:伊朗史诗〈库什王纪〉研究》可谓是平衡史学与文学、挖掘伊朗民族早期历史记忆的力作。
关于伊朗史诗,学界更多熟知的是菲尔多西(940-1020年)的鸿篇巨制《列王纪》。该史诗从上古传说中的伊朗第一位国王凯尤玛尔斯,一直写到伊朗萨珊王朝(224-651年)的覆灭,书写了传说中和历史上伊朗历代帝王的文治武功和伊朗勇士们南征北战的英雄业绩。其中,伊朗上古传说中的著名国王贾姆希德因晚年昏庸,被阿拉伯王子、蛇王佐哈克推翻。佐哈克统治伊朗一千年,无恶不作,最终被贾姆希德的后裔法里东推翻,再次建立起伊朗人自己的统治政权。菲尔多西《列王纪》以书写伊朗历代正统帝王为己任,没有涉及蛇王佐哈克统治伊朗的一千年中,贾姆希德后裔的情况。伊朗另一部名不见经传的史诗《库什王纪》正好弥补了这一长段空白期。然而,由于《库什王纪》所书写的历史传说(历史记忆与神话传说杂糅在一起)远离伊朗历史文化语境,因此长期被学界忽视。刘英军博士通过深入细致地研读《库什王纪》,发现了这部著作的巨大学术价值。
《库什王纪》书写了贾姆希德的曾孙阿贝廷带领族人为逃离佐哈克的追杀,一路东逃至“秦”和“马秦”(一般认为指现在的中国西部和中原地区),再进一步逃至“巴希拉”(据刘英军博士考证很可能指朝鲜半岛的新罗)。之后,阿贝廷与“巴希拉”公主所生的儿子法里东带领族人历尽千辛万苦,绕道北极圈冰线,穿越西西伯利亚,最终回到伊朗,推翻了佐哈克的统治。与该条线索同时进行的故事是,佐哈克为追杀阿贝廷一行而任命自己的侄子象牙库什为王,统治“秦”和“马秦”,这也是书名《库什王纪》的来历。因此,《库什王纪》的绝大部分内容发生在亚洲东部地区,尤其是中国境内。
刘英军博士经过深入研究和探索,以严谨的考证和辨析为依据,在自己的专著中揭示出《库什王纪》所涉及的伊朗民族的早期历史记忆,并与多种伊斯兰时期的史料进行比对和辨析,挖掘出伊朗上古时期的一些民风习俗、婚嫁习俗和古代伊朗天下观等内容。尤其重要的是,刘英军博士还从《库什王纪》中挖掘出古代伊朗对古代世界人文地理的诸多认知及其价值,尤其是其中对古代亚洲东部地区地理状况的认知对我们了解上古时期东亚与伊朗之间的交通往来和文化交流互动具有重要意义。这样严谨的学术考辨贯穿整部著作,比如,把作为文学著作的《库什王纪》中的一些描写与中国史籍中的有关记载相互佐证,认为:“《库什王纪》描写的大规模商队在秦和马秦之间往来兴贩,当为粟特商队在中亚与东亚地区的贸易活动在伊朗史诗中的投影。”(315-316页)刘英军博士还认为:《库什王纪》中伊朗王子逃亡中国情节的历史事件原型可能是波斯萨珊王朝末期,萨珊末代王子卑路斯和泥涅师流亡在唐的经历。
我本人虽然长期从事波斯(伊朗)文学研究,但对伊朗史诗没有深入研究,读刘英军博士的著作让我豁然开朗,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精神愉悦。亚里士多德说过,整体是各部分的有机统一,而不等于各部分相加。刘英军博士的著作,紧扣“文学”与“民族记忆”这一对核心概念,从多个层面对《库什王纪》这部默默无闻的史诗进行了详细的梳理和论述,纲举目张,挈一点而成其全身,全方位呈现了《库什王纪》这部文学著作的学术价值。整部专著体现出刘英军博士强有力的综合分析能力和优秀的整体构架能力,牢牢吸引住我这个“票友”读者,全神贯注紧紧跟着其研究思路前行。伊朗民族的早期历史记忆、上古时期东亚地区与伊朗的商贸交通和文化交流,在刘英军博士充满生命质感的文字中得以饱满地呈现。整部专著文史互证,这种研究已经是对《库什王纪》这部文学作品的再生产与再创造。可以说,刘英军博士在此书中实现了对《库什王纪》内容的超越,建构起了自己的学术研究体系。
《库什王纪》中,阿贝廷带领自己的族人在“秦”和“马秦”的逃亡之路,以及阿贝廷之子法里东带领族人历经千辛万苦返回伊朗之旅,可谓是伊朗民族早期历史记忆中的“奥德赛之旅”,而我本人阅读刘英军博士的《文学对民族记忆的重构:伊朗史诗〈库什王纪〉研究》一书,又何尝不是同样经历了一次精神的“奥德赛之旅”!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