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标新立异而卓尔不群,以特立独行而出类拔萃。“法兰西例外”现在似乎已经成为法国人口中的俗语,也成为法国国内外治理的常态——什么都得跟别人不一样
马克龙总统将退休时间推迟两年、从62岁改到64岁的制度改革,近几个月在法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各种不同的民调显示,反对此项改革的法国人比例高达60-70%。到4月中旬,法国共搞过12次全国性的大罢工和示威游行。在这期间,世界闻名的花都巴黎,有十几天的时间,由于清洁工人的大罢工,绘制出一幅“废纸与街头喷泉齐飞,垃圾与城市雕塑一色”的画面,也许会成为多年后大家对这场抗争的生动记忆。
即便如此,仍然还有30-40%的法国人支持或至少不反对延迟退休。一对知识分子夫妇就对我说:工作多好啊。有工作才有收入和成就感。如果以你喜欢的形式和内容工作,为什么要退休呢? 想早退休的人是不愿意多付出,只追求享受。这老两口儿一个是自由艺术家,另一个是高级公务员和研究人员,现在是退休状态,不再做什么有具体目标的工作了。
我的另一个朋友是退休多年的幼教老师,她对我说:“我理解这个改革。虽然我不支持延迟退休,但也不反对。”她女儿是个小学老师,说多日的罢工抗议已使大家疲倦,现在明显感觉同事、亲友中支持上街游行和罢工的人在减少。还有一位示威者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自称已连续13天罢工,也就是说,这个月的工资有一半都没了。
法国法律保证罢工的权利,但罢工期间没有工资。这也是您行使这个权利的代价。
一位对持续多日的环卫工人罢工愤怒不已的市民在电视上说:把这么多垃圾堆在街上,有本事你们堆到总统府门口去呀! 你们反对的不是他吗?! 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闻满街的垃圾臭,你们不觉得难为情吗?
平常一向温尔文雅的著名记者米歇尔愤愤地对我说,今天在街上打砸抢的那些人,如果自己因为什么动作受了伤,那么按照法国的福利制度,也得保证给他们治疗。那些人的孩子要上学读书,同样基于纳税人交钱供出来的这个免费教育制度。他们说现在穷,现在苦,可他们哪里知道100多年以前的法国穷人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女孩子得出卖自己的牙齿头发来换饭吃。就算远的不说,只说今天这个世界,有多少人能享受到与法国人同等的福利呢? 现在让他们工作时间长一点,就受不了了——哪有那么严重?
放眼法国周边几个社会、经济发展情况和宗教文化背景类似的国家,德国已经将法定退休年龄逐渐延至67岁,比法国经济更差的意大利、西班牙和希腊,也在将退休年龄延至67岁。比利时等多数欧洲国家则为65岁以上。而将法定退休年龄推迟到70岁,甚至也正在成为欧洲学界和政府热衷讨论的话题。理由是,随着人类寿命不断延长,工作条件不断改善、工作方式和内容不断个性化(譬如由于新冠疫情而加速的远程办公模式),工作年限应该更长。这才是最自然的逻辑。
那为什么只有法国人对推迟两年退休反应这么强烈呢?
以标新立异而卓尔不群,以特立独行而出类拔萃。“法兰西例外”现在似乎已经成为法国人口中的俗语,也成为法国国内外治理的常态——什么都得跟别人不一样。
“法兰西例外”来源于“文化例外”,时为1986年到1993年期间,在世界贸易组织的前身关税及贸易总协定所进行的乌拉圭回合谈判期间,以法国为首的国家提出:文化产品不同于一般商品,不能进行自由贸易,要允许甚至鼓励政府对文化的保护。只是后来这“例外”成了法国的标签,不再局限于文化了。
有人说,是因为法国人欲壑难填,从不满足。上个世纪80年代,著名记者弗朗索瓦·德克洛塞写过一本书《多多益善》(汉语译本在1984年出版),对法国社会所求甚多的文化和风气,以及工会和行业组织的力量作出过精彩的描述。在他笔下,法国人似乎在任何问题上都观点各异。但在面对集体和他人,维护个人、家庭或小团体的利益时,他们的立场一定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个人得到的越多越好,越有保障越好。已经得到的绝不能失去,得不到的要努力争取得到,而且要多多益善。
也有人说,是因为法国人太自私,自我意识过剩。我们说,我们的目标,是想造成一个既有集中又有民主,既有纪律又有自由,既有统一意志又有个人心情舒畅、生动活泼,那样一种政治局面。这对法国人来说则更为简单:如果只要每一句的后半句,不要前半句,那就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