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尘光
“乡思三部曲”(《大水》《棉花树》《残荷》)是陈占敏继“黄金四书”(《悬挂的魂灵》《金童话》《金老虎》《倒计时》)之后的又一精品力作。作者以胶东乡村为背景,以厚重凝练、沉郁激扬的笔触,书写了野马河畔、三河流域从晚清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和改革开放的百年历史。作品视野宏阔,浩瀚广博,饱含着作者的万缕乡思、满腹愁绪,既有对土地和故乡的怀想眷恋,也有对生命、对历史的深思与慨叹。作者秉持“为消失的土地、逝去的生命、过往的岁月立传”的信念,追求力透纸背、入木三分、尽可能逼近真实的风格和效果。
作品没有按照长篇小说的惯常路数,以几个主要人物的经历和变迁来结构贯通全篇的故事,而是采用了类似散点透视的手法,有意将故事切碎成人与事的片段,用蕴含在文字中的气韵勾连成篇。作品可以从任一章节读起,每个段落都像钻石熠熠生辉的一个切面。活灵活现的人物,惊心动魄的故事,让人过目难忘的细节,蕴含在文字深处的哲思……汇成了一曲幽邃苍茫、激越悠长的大地之歌。
阅读乡思三部曲,仿佛观赏一幅用文字精心绘制的巨幅画卷。初读泛览时感觉整部作品宛如一幅文学版乡村“清明上河图”。作者笔触变幻多端,时而勾勒世相百态,时而通过意识流深入人物内心,时而工笔,时而写意,时而以知识、信息的深度链接延展叙述视域,时而以天马行空、凌虚高蹈的想象开拓意象空间。
“乡思三部曲”是作者倾注心力的作品,是对故乡的致敬之作。读罢全书,掩卷沉思,让人感觉整部作品颇有中国画泼墨大写意的气韵。作者说,“在我的长篇小说结构中,气韵起了重大作用,我好像是凭借气韵架构着小说”。“乡思万种,残荷秋影,一唱三叹,不绝如缕……”,这分明是用文字画出的一幅泼墨写意图。国画艺术追求写意精神与超然境界,不过度拘泥于细节的形似,而是关注生命的要害,直追形象之外的元神。“乡思三部曲”,既有对现实真实的执著追求,有细节的显微逼真描写,也不乏很多夸张、变形、写意与留白。作者笔墨酣畅淋漓,却似乎言犹未尽,意犹未了。
其实,在更浩瀚的视野、更宏阔的舞台上,每个人都是一个演员,每件或大或小的事物都是这部超级大戏的一个道具。“乡村三部曲”的出版也是这幕大戏的一个章节,聚光灯照在《大水》《棉花树》《残荷》三本书上,照着历经坎坷而赤诚如初的作家,照着作家默然坚守、勤勉耕耘的身影,照着作家的梦想与记忆、爱恋与忧伤。编导和观众们看着舞台上的那一片光,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文字一定会感动而欣然鼓掌。
“乡思三部曲”是三河古地的一部百科全书。皇皇一百一十余万字,写尽了三河古地的沧桑巨变、乡土知识、乡野秘史传奇,写尽了乡民的喜怒哀乐和追逐理想的艰难跋涉,写尽了三河古地惊心动魄、叹为观止的各种细节。读“乡思三部曲”不由得让人感慨,作者何以有如此强大的记忆保鲜、记忆挖掘、记忆再现能力,作者关于家园、关于“三河古地”的所有阅历似乎一丝一毫都没有湮没消散,一丝一毫也没有浪费,似乎一切都要经过作者充满激情和智慧的打量、省察与抚摸。
《残荷》的结尾,郭建邦患了帕金森综合症,浑身颤抖。起初自己能挪动,后来需要妻子搀扶搬弄。他每天都要到门口向外看看,“小村还是那个小村子,他已经看过了七十多年,像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一样,熟悉了小村的每一条胡同、每一所房子”。后来,他的病持续加重,连他儿子也难以搬动,就买了一辆轮椅推着他,走到村头走到小村的边界,“去看一看草木青黄,日出日落,江山依旧,人去人来”,去看一看承包给个人的小水库,看一看水库里娇艳的荷花。“死亡的黄沙”中,郭建邦死了,“结束了小村的一个时代、一页历史”。他儿子捧着骨灰盒,走上他当年力排众议力主新修的道路,走到小村边界的集体墓地。“寒风呼啸,泪洒荒野。小水库结冰的水面上,夏日里艳艳莲花田田莲叶完全消失,残茎败叶枯立在那里。”
“乡思三部曲”曲终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