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晓敏
北涧桥、溪东桥、仙居桥、文兴桥、三条桥、文重桥、薛宅桥……一座座宛若飞虹的廊桥,集结在《流水辞》中。这是一本书写泰顺廊桥的散文集,作者周华诚运用流水一般清澈的语言,娓娓讲述着一座座泰顺廊桥以及桥背后的人和事。可以说,一册《流水辞》,写出了廊桥屹立于山水间的大美,道尽了廊桥的历史文化渊源,说全了廊桥和人们的生活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是木拱廊桥、伸臂式廊桥还是木平廊桥、石拱廊桥,无论是雄伟壮观还是精致小巧,亦或是堂皇富丽还是朴实淡雅,哪怕是平淡无奇,在周华诚眼里,那都是一道道说不尽的风景。在周华诚的笔下,泰顺廊桥的美是多元的,不仅仅在于建筑本身,更多的是以廊桥为背景的那些隐秘的人间烟火。
我是一个资深的追桥人,曾经走过全国十多个省份的300多座廊桥。我曾与作者讨论过中国最美的廊桥在哪里?我们一致认为在泰顺。而且,泰顺廊桥中不少是科技水平最高的木拱廊桥。然而,作者并没有落入俗套,仅是讴歌泰顺廊桥构造如何地美,夸耀科技水平如何之高,而是更多地聚焦廊桥的人文历史。
寻访廊桥是一场艰辛的旅途。我曾经寻访过位于洲岭乡和垟溪乡交界处三条桥,从省道转到县道再进入坑坑洼洼的机耕路,一路颇费了些周折。车子停在机耕路尽头,踏上左侧一条淹没在杂草的羊肠古道,顺着山石、蛮石铺就的古道艰难行走了半个小时,一路翻山越岭,不停地下坡,终于在峡谷转弯处遇见了三条桥。此时,早已大汗淋漓,双腿微微打颤。泰顺廊桥,不少散布在深山峡谷中,道路崎岖,全凭步行。周华诚基本走遍了每一座桥,这是需要毅力的。也只有走遍泰顺的山山水水,才有了一本极其厚重的《流水辞》。
《流水辞》中的每一座廊桥都有不为人知的隐秘。作者耗费了大量的笔墨书写一座外形奇特的木拱廊桥——桥身左右并不对称,一边高一边低,看起来如同一个畸形的脊背——这就是泰顺最为奇特的文兴桥。
几乎每一座廊桥都有一个甚至数个传说,文兴桥也一样。文兴桥建于清咸丰七年(1857),长42.6米、净跨29.6米。传说文兴桥的建造者是一对师徒,师傅与徒弟一左一右同时开工,在溪流中心点实现对接。师傅按部就班地建造,徒弟为了使自己负责的一侧更加牢固,偷偷地加用了几箩铁钉,原本全部榫卯对接而不用一钉一铁的廊桥因此加大了重量,造成桥身向没有使用铁钉的一侧倾斜。到了大桥合拢时,文兴桥的形状已经无法改变,造成了畸形。
然而,周华诚一语点破了其中的奥妙,之所以文兴桥会出现变形,其实是设计时出了差池。在最重要的编织的部分,杆件比例没有协调好,出现了很大的缝隙。我们知道,一旦设计出现了错误,重心偏差产生的荷载很有可能会压垮桥体。所幸的是,文兴桥的偏差正好处于可承受范围之内。斜而不倒,阴差阳错,才使得文兴桥鹤立鸡群。其实,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文兴桥,因为独特才会成就属于自己的一种美。
比桥更美的是一则真实的故事。当地乡绅王光奕为了建造文兴桥,变卖了田地、山林、住宅等所有财产。当文兴桥告竣之后,王光奕也已经耗尽家产,并欠了一身的债,只好乞讨糊口。王光奕捐家建桥的事迹感动了乡人,大家凑齐三担大米送给他。因建桥而心力交瘁的王光奕已经卧病不起,一斗米尚未吃完便去世了。为了纪念这位舍小家为大家的乡贤,乡民们将王光奕的事迹刻勒在石碑上,立在桥头,永远与桥相伴。
一座桥,生于水,毁于水,几乎是宿命。然而在泰顺,人们如此爱桥,以至于廊桥被毁后,人们一次次重建和重修。特别是2016年9月15日泰顺遭遇了“莫兰蒂台风”,文兴桥等数座国宝级廊桥毁于洪水,无数像王光奕这样的泰顺人挺身而出,万众一心寻找被洪水冲走的木构件,他们闪烁着泪花抱回了一根根木料。在泰顺,人们深深地爱着廊桥,他们中有的是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董直机和弟子曾家快这样修桥的匠人,有的是蓝振城和他的母亲这样的看桥人,更多是季海波和老周这样爱桥人士亦或是平凡的路人……他们阅尽世事沧桑,从容淡定,齐齐站成了一道比廊桥更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