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鹏艳
人生苦短,大抵是要吃好喝好,才不负自己的肚皮。然而人类的文明又是很漫长的,凡有一点虚荣心的人,都希望能够留一点薄名。若以文章的品相来论,王晖应该就是这样一个既贪恋口腹之欲,又有几分虚荣的人。这些都明白地写在他的《箸代笔》里——“品味菜肴小吃之余闲,草草录记的与饮食有关之零言碎语,姑且算是我以箸代笔的成果吧。”他还拈来托尔斯泰言论作佐证,认为将这些“与饮食有关之零言碎语”付梓面世,赢获赞誉,也在情理之中。这真是一介既有情趣,又有气魄的“凡夫”。
王晖算不上高产的作家,但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创作力。《人语驿边桥》如是,《箸代笔》亦如是,慢火靓汤,人生有味,这种绵长而醇厚的况味,需要腹笥丰赡的食材,也需要铢积寸累的时间。袁枚的《随园食单》,王晖想是读熟了的,《笑林广记》他也颇有研究。这些在《箸代笔》里都有流露,他一方面追求自己的趣味,同时又追求一些不可言说的意味,逍遥而自足。读王晖,能读出周作人、汪曾祺一脉的冲淡闲适与清逸优雅,他们都是热爱美食之人,爱屋及乌,也偏爱写美食的文字,把饮馔杂著写得美轮美奂,声香色味俱全,表达的不仅是一种生活态度,更是一种生命态度。
王晖谈葱蒜这样寻常的食材,也不吝费墨考据,从古到今,从南到北,从各大菜系、各种技法口味,来大书特书两者的联系和变化。他又喜欢吃,凡觅到一样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便觉欢喜无限,恨不得一股脑儿端到读者的面前来。至于各种版本和风味的烤山芋、咸菜豆瓣汤、剁椒蒸鱼腩,更是如数家珍,单是吸引眼球还不够,一定要诱出读者的口水来。他研究食材是拿出做学问的态度来的,一只牛心、一副野猪肚,需慎终追远地溯至魏晋文学和桐城诸子,使其饱受文化的烟熏火燎,方显出食物的精细、雅丽与奢豪、喧嚣,以及不同时代各地区饮食文明之差异。就连盛放点心茶水的瓦钵瓷盅,他也不放过,必要仔细考究出“表象”背后的“本质”来。他写这些都毫不费力,有一种旁征博引的啰嗦和旁逸斜出的繁琐,然而那种自然流淌的笔墨情趣,又蔚然深秀,曲径通幽。
王晖的饮食文字向来是一体的,饮食要精美,文字更要精美,旁人吃螃蟹就吃螃蟹好了,他却要擂姜泼醋、剥蟹赏菊,间或吟诗助兴,吃出一种象征意义和社会现象,因为“人之差别”本就是“判若云泥”的(《上楼下楼》)。即或是物质匮乏的年代,将就中也自有一种讲究,其笔下的腌肉腌菜,为节省计,咸则咸矣,然极宜佐饭,细嚼之下,莫不腴美鲜香、滋味悠长(《敲饭榔心》)。他还认为“两地相思”“母子大会”这样的菜肴,体现了命名的残忍,也即人类语言的残忍,而人类语言恰恰是思想的表达或流露(《两 地 相思》),那么这是否意味着,他也用自己的语言和思想对食物进行了另一重王晖式的腌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