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析师的一种操作方式

    ■李小龙

    在精神分析学术交流和临床研讨中，时常会听到拉康的名字和拉康派的术语，如他者、能指、镜像等近于多学科交叉的概念，或许是引用者着意在阐释它们的深奥含义，总感觉和实际操作相距甚远。精神分析学派林立，分析师单从理论上明白，并不能替代和来访者实际的交流，何况很多东西是否能完全讲清楚，甚至有些术语能不能有一致的用法，都还很渺茫。最近出版的《精神分析技术的基础——拉康派实践者指南》一书，另辟蹊径，避开了繁复的术语和理论，直接从操作入手，为进一步理解拉康派的临床工作及相关理论提供了很好的参照。

    本书的作者布鲁斯·芬克是拉康派精神分析家和督导分析家，巴黎第八大学精神分析博士，从事临床工作多年，曾把拉康的很多著作翻译成英文，并出版过多部关于拉康学派的著作。在《精神分析技术的基础——拉康派实践者指南》中，作者选择了一些精神分析工作中的基本环节，如倾听、提问、设置、解释、移情和反移情等，从拉康派的角度做了深入浅出的阐释，并通过案例展示了对这些技术的运用。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精神分析都是在分析师与来访者相遇的共同场域中展开，一切从说和听开始。分析师如何听？ 作者区分出两个层面：倾听（Listening）和听见（Hear⁃ing）。来访者以其特有的方式叙说他的故事，分析师专注地听，构成了精神分析工作的基本框架，但并非全部。当分析师倾听时，他听到了什么？ 芬克认为：“我们通常倾听的方式很大程度上以我们自己为中心——我们自己类似的生活经历，类似的感受和个人观点。”也就是说：“我们通常的倾听方式是高度自恋以及自我中心的，因为我们把其他人告诉我们的一切都与自己联系起来。”拉康派把这个层面称为“想象维度的经验”，在这种状态下工作的分析师，会有意无意把来访者讲的内容与自己的经验相对照，那些无法对照的东西“都被忽略了，或者经常发生的是干脆没听到”。

    听见（Hearing）的含义有所不同，在听的同时，还意味对所听到的内容的察觉（aware）。运用在操作中，如芬克所说：“我们发现的最难听到的，是那些全新的和不同的东西：对我们自己，或对我们所知的范围来说相当异样的想法、体验，以及情感。”当然，很难说芬克讲了某种全新的东西，例如，经典学派的分析师拉尔夫·格林森在他的《精神分析的技术与实践》一书中写道：“非刻意的、非针对性的注意可以抑制分析师自己的偏见，跟随病人思绪的引导。”意思是不错的，但“分析师自己的偏见”具体包含些什么内容呢？ 一般意义上说，诸如拘泥于某种信念、价值观、呆板的规则等等，都属此列。芬克的独到之处在于，他不仅注重思维层面，而且强调来访者与分析师在体验和情感方面的差异，来访者叙说中的那些与分析师的体验和情感不同的部分，时常会被忽视甚至拒绝。比起笼统地讲“分析师自己的偏见”，芬克的说法更为明确和细致，更具启发和操作性。

    分析师在听来访者叙说时，经常会回应：“我能理解你。”芬克认为，分析师听的另一个重要环节就是推迟理解。字面上讲，理解通常意味着把某个特定的部分与其他部分关联起来，从当中找到相互的因果关系。但在实际操作中，达成理解并非那么直接。一方面，来访者在叙说他的故事时，潜意识的内容并不会轻而易举地呈现出来，另一方面，对于已经呈现的材料之间的因果关系的推断，往往与分析师个人的倾向和特质有关，这样一来，就可能让分析师很快得出的理解，与来访者的真实状态发生不同程度的偏移。

    但推迟理解并不意味着分析师无所作为，相反，芬克认为：

    ……分析家的倾听不是被动的——确实，必须得相当主动。……如果分析家要让分析者参与到分析的进程中去，那么她自己一定不要是一个置身事外的、客观的观察者——她必须在这个过程中显示出自己的主动参与。她参与得越多，分析者可能参与得也就越多——也就是说，假设分析家的参与具有某种开放性，是充满兴趣的、鼓励型的，并且不是防御性的、令人窒息的或自我暴露型的。

    习惯于经典精神分析的人对此会持不同的看法，因为传统的操作十分强调分析师的中立，其含义是分析师自己的东西不应当干扰到来访者的叙说。但如果把中立强调到几近冷漠的程度，对来访者又会发生怎样的影响呢？

    与其说芬克在讲技术，不如说他讲的是操作的“心法”。

    芬克在书中还讨论了涉及操作的其他一些内容，需要读者自己细加揣摩。书中谈到的观点和某些例子，读者可能会赞同，或者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不管怎样，作者特有的视角和叙述方式都会唤起我们不同的感受，激活自身的想象和创造，在不同层面找到阅读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