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穿越《战争与和平》

    ■柏英

    大凡传世名著，不同的读者既可以见仁见智，也可以各取所需，而且在不同的年纪会有不同的理解。作家李翊云女士钟爱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因为“确实写得很好，不同的年纪去读会有不同的感觉”。

    李翊云女士在西方文坛已经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她在本世纪初以非母语的英语写作登上文坛，连创佳绩。除了首部短篇小说集《千年敬祈》获2005年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和2006年美国笔会海明威奖外，李翊云女士还获得2004年纽约《巴黎评论》年度新人奖、2005年美国卫报新人奖、2010年美国“麦克阿瑟天才奖”等奖项。即使是在疫情爆发的三年中，李翊云依然匀速前进：2020年获得耶鲁大学温德姆·坎贝尔文学奖、美国笔会吉恩·斯坦因图书奖、古根海姆奖，2021年获得美国艺术文学科学院文学奖，2022年当选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

    如今一边写作一边教授写作的李翊云女士其实是半路出家：“我觉得文学创作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写作并不是最重要的，反而读书、读好书、培养好的品位是最重要的。”李翊云经常重读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有时候还动笔摘抄，因为她在托翁这部史诗级巨著中找到了“在文学中想得到一切”，包括别具一格的阅读方式：“《战争与和平》是如此大规模、史诗性的作品，不过你也可以只关注一个具体的段落，看托尔斯泰如何描绘一个小女孩从树上摘水果。”

    很难直接判定阅读《战争与和平》与李翊云写作成就的直接关系，但毫无疑问，阅读《战争与和平》这样的好作品，培养了她的好品味。相较于私人阅读，在领读《战争与和平》期间，轻车熟路的李翊云从共读中分享了更多的观察角度，也发现了自己的知识盲点。

    阅读对于李翊云女士而言有时是保持耐心的方式。“当人们感到抑郁或者焦虑时，给他们带来烦恼的往往是时间，当你看不到明天的时候，寸阴若岁，时钟仿佛静止，这往往让我觉得不安。”2020年全球疫情发端之时，抑郁和焦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规模在全球蔓延，李翊云发现，“生活越不确定，托尔斯泰的小说就显得越稳固，越结构严密”。于是，在获得温德姆·坎贝尔文学奖之后不久，李翊云和文学杂志《公共空间》的同行们在全球范围内组织了“托尔斯泰为伴”阅读小组。当世界各地的人们以阳台音乐会、花式秀厨艺、隔空对唱等方式驱散疫情阴霾，来自六大洲的约三千名“托尔斯泰为伴”小组成员每天线上打卡式阅读十五页《战争与和平》（这是1868年《战争与和平》在《俄国导报》上开始连载时的节奏，当时《战争与和平》叫《1805年》），在李翊云的领读下各抒自见，仿佛在一个虚拟的聊天室分享情感的共鸣或碰撞，发现知识的盲区或误区。更重要的是，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共读者在孤独中感受到陪伴。就像来自希腊的达奈· 帕利奥吉安尼所说：“起初，我一直在阅读，但是独自旅行，并拉上了马车的窗帘。当我把窗帘拉开时，发现你们都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孤独的，但我们所有人都在一起。”

    李翊云女士决定以《战争与和平》作为线上共读作品，和大家一起去寻找书中“不寻常的意义和寻常的废话”，“不寻常的意义”自不待言，“寻常的废话”，在李翊云看来，如果处于“不寻常的状态”，也会成为“令人振奋的文字”。三千人的共读，会发现多少“振奋的文字”？ 实在数不胜数，而且，各有各的兴奋点。

    比如，作为一名成熟作家，李翊云在《战争与和平》的开篇看到了托翁驾驭数百个人物的能力，而律师约翰·尼勒曼显然不是第一次阅读《战争与和平》，他提醒大家注意在开场的安娜晚会中“法国文化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同时剧透“到最后，俄罗斯将找到自己”。

    再比如，在尼古拉赌钱中，李翊云注意到多洛霍夫的心机和娜塔莎的直觉：“多洛霍夫一直玩到尼古拉欠他43000卢布为止，因为四十三是他和索尼娅两人年龄的总和。”“这样一个爱戏弄人的‘邪恶无情之人’（娜塔莎有很好的直觉），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敌人。”而来自英格兰的迈克尔·G.福克纪让现代读者秒懂尼古拉输掉的43000卢布究竟意味着什么：“43000卢布是多少钱? 早 些时候，一匹上等骏马要1000卢布。因此，相当于43匹骏马。也许等同于如今的43辆豪华汽车。”如此一来，尼古拉闯下了多大的祸就不言自明了，小说的世界也仿佛与我们的世界有了交集。

    在“托尔斯泰为伴”小组，《战争与和平》中的人物和场景从19世纪来到21世纪，读者并不是想象自己是其中的某个角色，而是把人物当作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仿佛这些人都在你的朋友圈。此外，许多所谓次要人物都在刷存在感。李翊云说：“我没有把自己想象成其中的任何一个人物，但我把自己和这些人物放在一起考量:我的自负和愿望与安德烈的相比，我的笨拙和困惑与皮埃尔的相比，我的年轻热情和羞耻心与尼古拉的相比，我的盲目任性与娜塔莎的相比，我的悲痛与许多母亲的悲痛相比，我的白日梦与布里安小姐的白日梦相比。”里克·保拉斯赞叹道：“读了一千一百五十页的书，才遇到书中最好的人物，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普拉东太了不起了。”布赖恩·奥尔森觉得：“古人争论什么样的生活比较好——是单调岁月堆积而成的漫长枯燥的生活，还是可能短暂但充满风险、刺激和冷峻的生活。多洛霍夫选择了荒野。他看到了彼佳的梦想，并把他带到了敌后。”默里·西尔弗斯坦则认为：“我想再次听大叔说‘干得漂亮!’但是没有。对于娜塔莎和她哥哥来说，与他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的记忆仍然是一颗遥远的启明星。对于我们来说也是如此。”《托尔斯泰为伴：与李翊云共读〈战争与和平〉的八十五天》，不仅是重新解读《战争与和平》的一个契机，也是理解文学作品的一个角度，观察和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