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历史题材书写的新视角

    革命历史题材是一块巨大的资源宝库，但如何取舍、驾驭和呈现，检验着作家的格局、思想和表现力的高度。我认为，何建明在这一领域的创作中，是有新的追求和突破的。下面，我想以《革命者》为例，谈谈我的几点看法。

    通过人与史的相互塑造，搭建历史的逻辑架构。作品以上海和南京为原点，收集和打捞上海龙华烈士纪念馆及南京雨花台烈士纪念馆牺牲烈士的事迹，展开中共建党早期到上世纪30年代这段江南腥风血雨又波澜壮阔的红色革命史。这一段红色革命史主要发生在大城市的隐蔽战线，白色恐怖如泰山压顶，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更多是隐姓埋名分散的单线活动，难以整体性地把握，致使这一题材的文学作品几乎成了空白，从这一角度说，《革命者》是何建明的独到发现和弥足珍贵的贡献。作者以朝圣般的激情和使命感，将那些分散、零碎却金子般闪光的历史片段进行组合、提炼和塑造，使纪念馆名册上的烈士浮雕般复活起来，矗立在了历史应有的位置上。《革命者》写到的人，据说有名有姓的就达260多人，其中成为烈士的就有一百多人，他们或是惊鸿一瞥，或是高光作为，书中那些浓墨重彩的英雄谱共同还原和串连起了那段峥嵘岁月，他们使红色革命艰难发展进步的历史逻辑坚实可靠、可触可信，他们最终为理想而慷慨赴死的一瞬，塑造了历史，使历史有了骨头，有了内涵。

    人与史的相互塑造还体现在作家秉持的一种大历史观，是从更大的视野和发展趋势的角度处理及看待具体的人物和事件，人和史不是分割的孤立存在，而是融合的互为因果，所以作者常在一些历史的关键节点上用力，挖掘人物与重大历史事件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揭示历史节点发展变化的逻辑趋势。《革命者》这种人和史融合打通的视角，使历史发展的脉络更加清晰可循，这正是作者的高明和匠心所在。中国革命每前进一步，都是烈士的鲜血铺就，他们创造了历史同时也被历史铭记并激励着后人，这种意义的传承过程，就是历史对人的一种塑造、一种重铸。

    人与史的相互塑造，让我们更加明晰地认识了“共产党为什么能”的历史发展逻辑，而这种逻辑发展的必然架构，使作品超越了一般的史传传统和历史断面的局限，而具有了史诗意味的大格局。

    以生命的选择，建立价值架构。历史书写者的选择，归根到底是对价值的选择和呈现。诚然，每个人的人生选择有主动性、被动性和偶然性，每一种选择都有其因由和价值取舍，但生命的选择，必然是有坚定的理想和信念作为支撑的，它的价值观是建立在为国为民的幸福解放上，除此之外，没有私利。书中的烈士，面对威逼利诱，他们嗤之以鼻，面对肉体摧残，他们宁折不弯，面对死亡，他们笑对屠刀。这些先烈们以各自的姿态，忠诚于自己的信仰，践行自己的初心，正是这种向死而生的价值选择，他们生命的最后绽放才惊天泣鬼，神圣永恒。

    而与这些英烈们形成鲜明反衬的，是革命的叛徒，一批英烈的背后，总是“站着”一个叛徒！他们很多甚至是我党的高级干部，宁可跪着生，甘当敌人的狗，疯狂扑咬自己曾经的战友，血流成河！他们也参与了历史，却是被历史唾弃的尘埃。《革命者》用了不少篇幅揭示这血淋淋的现实，一方面表明革命历程的曲折复杂残酷，更重要的是昭示和反衬着信仰的力量和高贵。那些先烈们前赴后继，用生命捍卫和践行理想信仰的价值观，凝聚成了巨大的精神财富。

    用文学激活历史，让人物熠熠生辉。书写历史的难点之一，是如何既尊重史实，又生动传神，建明在这方面有非常丰富的实战经验。阅读这部《革命者》，我觉得作者并没有他惯常的纵横捭阖直抒胸臆，而是将满腔的激情蕴藏于胸，他在让人物说话，让人物的行为说话，调动各种艺术手段激活历史，我们能感受到那股流贯全书的气韵，裹挟着你，蒸腾着你，撞击着你。作品的开篇，就把我们带入一个时空交错的生死现场：南方的上海，距离解放仅有十天的时间，黄炎培的儿子黄竞武正在为阻止蒋帮偷运黄金作殊死一搏；而北方的北京，民主人士黄炎培正与共和国的缔造者们共商人民政府的组建；镜头又回到上海，儿子不幸被捕，历经酷刑而坚贞不屈，最后竟被残忍地活埋；而北京，1949年10月1日，是新中国的成立大日，也是黄炎培的生日，他登上天安门城楼，与领袖们和人民群众一起，普天同庆。一方是牺牲，一方是新生，这新生是多少牺牲换来的。这种跨时空调遣史料的文学笔法，将生与死、新与旧、代价与价值等等连缀打通，产生强烈的震撼效果。这部作品，主人公是由一个个革命者的群像组成，没有完整的情节和连贯的关系，作者的处理，是浮雕式地塑形，点睛般地呈现，他们一个个在不同时空里战斗，在白色恐怖的黑幕下发着光，最后都在向一个高地聚集、升华，如同大型音乐的复调，不断萦绕、丰富、锻铸着主题，这就是信仰和忠诚！他们是大写的人，也是真性情的人，可亲可敬，这样的人才无坚不摧、令人信服。

    《革命者》为革命历史题材的书写提供了新视角，这是一部有力量的书，是一部补钙的书，也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