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立
梁永1987年4月8日致信姜德明:“《万叶散文丛刊》我倒是有的,但过去不知是您所编。此丛刊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三集由三个不同出版社出版,这次可能稳定于贵社了吧。不知第四辑准备何时出版? 我对散文也很有兴趣,最近想到洛阳看看牡丹花会,如能成行,且又能写出点什么,当寄呈一阅。”为何“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呢? 姜德明说:“主要是出版社怕赔钱。这也难怪,出版社不是慈善机关,总赔钱怎么成。”“万叶散文丛刊”第一辑《绿》,文化艺术出版社1983年8月出版,印数为30000册。第二辑《丹》,百花文艺出版社1984年2月出版,印数为20500册。第三辑《霞》,人民日报出版社1986年9月出版,印数为5000册。其中《绿》《霞》封面设计者都是著名诗人、装帧艺术大师曹辛之。插图都是由著名画家徐启雄画的。吴泰昌回忆:“4年总共出了三期,后因出版经费问题,加之《散文世界》创办,这份丛刊就停办了。”就这样,“万叶散文丛刊”只出了3期,就不得不停办了。
“万叶散文丛刊”每一辑,均注明“万叶散文丛刊编辑委员会编”。那么“万叶散文丛刊”究竟是由哪些人编的呢? 姜德明在《展览会归来——纪念陈白尘》中自言:“一九八三年,我与袁鹰同志合编‘万叶散文丛刊’《绿》,其间遇到很多困难,惨淡经营的结果,仅出三期而已。”吴泰昌在《向冰心贺寿》中提及:“在《散文世界》袁鹰、唐达成出任主编前,有一份以书号名义出版的《万叶散文丛刊》,丛刊只署了编委会,但没有标明编委会成员名单,实际上主要负责人是姜德明。德明时任《人民日报》副刊主编,他拉了袁鹰和我,好像还有香港的曾敏之,编务工作由《人民日报》副刊老编辑刘梦岚负责。”
“万叶散文丛刊”,没有公开的“发刊词”。不过笔者注意到《丹》的《编后记》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是一个有悠长散文传统的国家。
提倡散文的呼声已非今日始。文苑中散文创作是不应该寂寞的。为显示散文作家们在新的历史时期中的努力,不定期的“万叶散文丛书”诞生了。它的第一辑《绿》于一九八三年秋问世。
散文的题材和体裁是广阔而丰富的,我们希望老、中、青作家都能提起散文之笔。我们更希望战斗在各条战线上的业余作者写出生活中富有光彩的点滴。
复兴散文的任务要依靠群众的力量,希望作家和读者们给以支持和指正。我们也乐于在进军的行列中尽一点微力。
这段文字可以视为“万叶散文丛刊”的“发刊词”。它清晰地传达了“万叶散文丛刊”的编刊意图——呈现“散文作家们在新的历史时期中的努力”,为散文的复兴尽一点微力。
“万叶散文丛刊”每一辑的名字是怎么命名的呢? 第一辑名为《绿》,第一辑的首篇是冰心的《绿的歌》;第二辑名为《丹》,第二辑有一篇是袁鹰的《枫叶如丹》;第三辑名为《霞》,第三辑的首篇是冰心的《霞》。由此可知,各辑的名字,都是选用了辑中某一篇文章的篇名作为辑名,“颇饶佳趣,颇饶别致”。同时也可以看出冰心对“万叶散文丛刊”的大力支持和“万叶散文丛刊”对冰心散文的重视。
“万叶散文丛刊”,具有以下几个特色:
第一个特色是刊发的散文形式多样,“题材和体裁是广阔而丰富的”。既有怀人散文,也有写景散文;既有序文,也有后记;既有原创的散文,也有翻译的散文;刊发的散文,既有冰心、巴金、叶圣陶等著名老作家的,也有赵丽宏等青年作家的,还有吴其敏、曾敏之、陶然等香港作家的。
第二个特色是不定时地开设专栏。比如《丹》设有“香港作家之页”“三叶之页”“散花一束”,《霞》设有“作家书简”“序跋之页”“美籍华人女作家之页”。
第三个特色,是刊发了一批作家的书简。《霞》开设了“作家书简”专栏,刊发了巴金、何其芳、柯灵、钱锺书、靳以、唐弢、吴晗、汪曾祺、徐志摩、戴望舒、丰子恺、庄瑞源、孟超、臧克家、李辉英、陈翔鹤、艾芜、单复、聂绀弩、毛一波等二十位作家的书信,并且还附了黄裳、卞之琳、陈敬容、黎丁为这些信专门写的附记、随记或小记等说明性文字。为什么《霞》会集中刊发作家的书简呢? 编者在这一辑的《编后小记》作了如下说明:
这一辑有意组织了一批作家书简。不是有意以书信体来写的散文,而是在劫余中幸存的一些不曾想到过要发表的作家书简。这当然也是散文,且具有史料价值。惟其如此,才更能看到作家的真情。书简作为文学来看待,我们自古有传统,好象欧美国家更重视。请看域外大作家的全集,莫不以书简和日记作为全集的一部分,有的几 占多卷。当然,我们的环境不同,知道珍惜作家书简的不多,现在搜集更非易事,再加上若干年来人为地视书简为‘定性’的‘罪证’,损失巨大,难以估计。我们愿为保存这散文一支的作家书简继续提供篇幅,希望得到作家和读者的支持。
“万叶散文丛刊”并不是自《霞》才开始关注作家的书简,实际上每一辑都有刊发作家书简,只是比重不一样而已。笔者注意到《绿》刊发了冯亦代翻译的海明威的《书简二则》,《丹》刊发了夏衍的《书简三封》。
由于各种原因,不少珍贵的作家书简都遗失了,非常可惜,黎丁在《〈废邮贴存〉小记》中提到:“私人的信札,有时也道出心声,留下时代的痕迹。只可惜,湘桂大撤退,损失了许多珍贵的信札,如圣泉(陆蠡)、冰弦和缪崇群、鲁彦的,还有巴金的对我《论罗亭》批评的长函,于今回忆起来,犹有隐痛。”“在劫余中幸存的一些不曾想到过要发表的作家书简”,不同于“有意以书信体来写的散文”,不但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而且可以从中感受作家的真性情。“万叶散文丛刊”高度重视这些劫难中幸存的作家书简,并且乐意提供足够的版面予以刊发,这一点难能可贵。可惜的是,随着“万叶散文丛刊”的停刊,这一计划无法继续开展了。
《霞》中刊发了汪曾祺1948年给黄裳的信两通。后来姜德明在《悼汪杂忆》中回忆:“黄裳提供了汪曾祺在一九四八年写的三封信,说汪爱写长信,很有内容,也很有意思。我征求他的意见,他在八月四日给我的信中说:‘我的旧信最好不要发表……我未死,未老,又无多大名气,照北京人的说法:不到发表书信的份儿。发表了,徒然使人说闲话。’……坚持的结果还是只发表了两封,另一封以没什么内容被他留下了。”
第四个特色是关注年轻人的作品,给予他们最大的鼓励和支持。
《丹》“散文一束”是编者从华东师范大学散文社编辑的《散花》创刊号上选出来的。为什么要重刊这些在校大学生的散文呢? 那是因为在“万叶散文丛刊”的编者看来,虽然《散花》中的作品未必尽善尽美,但“她是我们所见的第一个大学的散文刊物”,并且这些学生“使自己的目光越过了校园的高墙,流连在故乡的河边或祖国的山川之间并且揉和着作者自己的敏锐而细腻的感情”,这样的散文“基本上摆脱了学生腔,或多或少地有了‘性格的力量’”。同时他们还表达了自己对年轻人的期待:“我们多么希望这些年轻作者继续写下去,继续在生活中挖掘自己的童年、少年,去观察、体验生活中的一切细小的、微妙的变化,并且同自己的爱国爱民、忧国忧民的心灵结合在一起,使视野更广阔,使生活更扎实,使散文之花更加多姿多彩。”
“散花一束”选自《散花》创刊号,其中有一篇是姚霏的《赤足的故事》。姚霏是1981年考入华东师大中文系的,他在接受访谈时曾说:“一个学期后,高年级的同学们要筹建散文社,整天啸聚在我隔壁的宿舍里像在策划阴谋,这本来不怎么关我的事,但他们也太过分了,把和我一起踢球的同学拉去了不少,比如刘勇(也即今天的作家格非)就是,害得我们经常凑不足一支完整的球队。某天傍晚,他们又啸聚,我就很生气地扛了箱啤酒去捣乱,没想到我们的学长赵丽宏先生也在,他那时是《萌芽》杂志的编辑,我大放黄腔,说你们这样一个个缩在屋里,完全就像是集体在胸上贴假毛,很滑稽,文学作品是能这么瞎凑合得出来的么? 还不如喝酒踢球去。赵丽宏说你这小家伙口气倒不小,你写篇给我看试试。我说试就试,拎着一瓶啤酒到了阶梯教室,不到两个小时就写了篇两千来字的散文,题目叫《赤足的故事》,是写我童年时在云南乡下与小伙伴们捉鱼摸虾的故事。我把稿子拿给赵丽宏,他看了看,什么也不说就走了。没想到三天后,赵丽宏给我电话,说你的稿子篇幅正好,我们本期就刊出。人家说的虽然是‘篇幅正好’而不是‘质量很好’,但我没管那么多,问有稿费没? 他说有啊,二十来块吧。我的天,那时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才十九块五毛钱!一瓶啤酒四毛五,折合下来,二十块钱可以买四十多瓶呢!我立马问他还要不要,我再写。他说要啊,你多写点吧。哈哈,就那么一直写下来,最终欲罢不能了。我最初的写作动机,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崇高。”
关于《散花》,李洱在接受访谈时提到:“华东师大当时有两个文学社团,一个叫夏雨诗社,一个叫散花文学社,分别有油印刊物《夏雨岛》和《散花》。我参加的是散花文学社,格非是《散花》的主编还是副主编,我记不清了。我当时与格非交往很多,可以说无话不谈,有时候谈起文学,简直是通宵达旦。格非毕业留校以后,我成了《散花》的副主编。我当时写了一组散文,写了一篇关于散文的论文,还有一篇小说。我没想到,这几篇文章都发表了出来。”武汉工业大学出版社1988年出版的《大学生社会实践指南》一书中收有《大学生活的一个热点——华东师范大学学生社团活动综述》,其中提到:“夏雨诗社、散文社出版的《夏雨岛》诗集和《散花》散文集,在全国高校拥有一大批读者,不少同学的作品,已刊载在全国数十种有影响的刊物上。在这片土地里耕耘过的昔日的学生,有些已成为今日我国文坛上颇有名气的后起之秀。”的确如此,李洱、格非和姚霏,后来都成为先锋小说的代表性作家。“万叶散文丛刊”刊发了赵丽宏的《小黑屋琐记》和姚霏的《赤足的故事》等青年写作者的作品,这一切必将激发这些年轻人写作散文的热情。
《绿》的扉页摘录了鲁迅《小品文的危机》的部分文字,其中提到:“到‘五四’运动的时候,才又来了一个展开,散文小品的成功,几乎在小说戏曲和诗歌之上。”遗憾的是,近年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关于小说、诗歌的研究成果较多,而关于戏剧、散文的研究,相对比较薄弱。现当代散文研究亟待加强!姜德明出版过《丛刊识小》,对现代文学史上长期被忽略的文艺丛刊进行了梳理,笔者也期待有心人能对“万叶散文丛刊”等当代文艺丛刊进行细致的钩沉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