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中的幻想

    我们都知道19世纪的丹麦出了个了不起的童话大师安徒生，可其实丹麦还有一位国宝级的童书作家，他叫奥勒·伦·基尔克高。奥勒出生于1940年，他离我们更近，他的作品也被认为是丹麦当代儿童文学发展的里程碑。

    儿童文学在传统上是讲究幻想的，这符合我们对儿童文学的基本要求——充满童趣和想象，而幻想正是童趣和想象交融的最好的呈现。在安徒生的童话里，所有的幻想都是那么美丽而忧伤，天马行空，寄望于另一个祥和安宁的世界。可是，奥勒的作品不一样，那些幻想既是美好的也是勇猛的，少有徘徊不去的忧伤，更多的是付诸行动，去争取，去实践，去体验，那些幻想都是有根基、有来历的，是从现实生活中生长出来的。

    这次，上海译文出版社集中推出了七部奥勒的童书，让我们有机会系统地领略奥勒的不同凡响，感知奥勒对儿童文学创作的艺术追求和创新。读完《橡胶泰山》《魔毯》《小淘气艾伯特》《小威格尔》《街角屋大盗》《青蛙魔王》《犀牛奥多》后，我们会由衷地感叹这就是不一样的奥勒，我们从他的作品中能够得到更多尝试的勇气、体验后的满足与快乐。

    奥勒作品最大的特点，就是直接告知读者，我们的孩子不是生活在虚幻中的，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的，他们面对的就是现实世界，就是日常生活，而现实恰恰并不完美，生活恰恰并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让孩子感到疑惑、不解，乃至屈辱、伤害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天真、纯粹的孩子才会想着去改变、更新与突破，于是，幻想便生长起来了，凭着幻想，他们体验了一把“梦想成真”，哪怕最后还是回到真实的现实世界。

    在《橡胶泰山》里，伊万是个外表瘦弱、性格腼腆的小男孩，他在学校里经常被同学欺负，哪怕在冬天，他们也会将水龙头对准他的裤子，冰冷的水沿着裤腿流进橡胶鞋里，结果冻成了冰。连他的爸爸也常常因为他的懦弱而数落他，希望他能像《人猿泰山》中的泰山那么强大，可每每都失望透顶，便对他大吼大叫。这就是伊万的现实处境，而在我们身边，这样的孩子并不少有。在这样的生活里，宽慰伊万的唯有幻想。有一天，伊万遇到了一个头上顶着乌鸦，嘴里只有一颗牙，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老妇人。这老妇人是个巫婆，听了伊万的遭遇后，答应帮助他实现一个愿望。有意思的是，伊万为了摆脱同学和爸爸对他的各种欺负和嘲笑，想让自己健壮起来，所以他有好多愿望，他一个都不想放弃。最终，伊万跟巫婆说：“我希望我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巫婆惊讶地挠了挠头发，称如此宏大的愿望只能帮他实现一天。一天也好呀！ 于是，在那一天里，伊万做成了以前从来做不成的许多事情——他能把一口口水吐到远处的灯柱上，能把一本九千多页的书大声朗读一遍，能把平时欺负他的最坏的十七个男孩锁进厕所并同样在他们的裤子里灌满水，能骑上一辆够不着踏脚板的自行车飞快地驶向海港，能把他爸爸架到一根快要折断的树枝上，让他也尝尝掉下来以致流出鼻血的滋味，最后他闯进足球比赛场，狠狠地踢了一脚，直接把球踢进了守门员的怀里，而守门员嚎叫着飞进了球门。

    这样的幻想是有些生猛的，但伊万却感受到无比的畅快，原本生活里的那些痛苦和烦恼此时统统被甩到了脑后，原本现实中实现不了的事此刻全部如愿以偿。虽然对于伊万来说，仅仅只有一天，随后他又将回到无可奈何的生活中，但有这样的一天已够满足。

    同样，《魔毯》里的小男孩霍达，住在一个既狭窄又陡峭的小城里，那里的大人眼界和心胸跟小城一般狭隘，所以对心心念念想着去看看外面世界的霍达冷嘲热讽，甚至说他是个小疯子。但压抑不住的霍达终于坐上了一块魔毯飞了起来，飞到了遥远的地方，他看到了许多的风景，还遇到了一连串的人，其中有好人也有坏人。虽说一路上险象环生，但霍达却很开心，因为他可以凭借幻想一边飞行，一边在自由而开阔的云端欢快地歌唱。《小威格尔》里的男孩威格尔孤寂地住在小镇的鸡舍里，和他住在一起的只有一只一条腿的公鸡，生活当然有些艰辛。由于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总是会问好多问题，结果让老师们头痛不已。但威格尔还是依靠不断冒出的幻想，想方设法让自己的生活忙个不停：给孤独的单身鹳找对象，帮小伙伴过生日，去捉一条人们都不相信的拥有七条腿的龙，最有创意的是在鸡舍上盖起了一座塔。在威格尔那里，幻想让一成不变的生活变得生动起来，充实起来，有了期盼，有了快乐。尽管最后建起的塔忘了安上门窗，还布满钉子，但是，他和小伙伴在黑乎乎的塔里一边吃着黑麦面包，一边聊天，高兴得忘乎所以。读着这样的故事，我们也会受到感染，受到鼓舞，也会像威格尔那样，幻想着再建一个更高更美的塔。

    奥勒自己说过：“你必须写下的是孩子们日常生活中就会发生的事情，你必须努力记住，孩子们根本不是小天使，也不必在书中把他们塑造成小天使，孩子就是孩子。”这样的创作理念，对于儿童文学来说，是具有启发意义的。儿童文学没有必要对现实生活太过遮遮掩掩，对孩子成长环境中的问题更不能视而不见，应该像奥勒所说的那样，将孩子们日常生活中本身就会遇到的事情真实地写下来，只有这样，在现实的日常生活里生发起来的幻想才会变得那么重要，也那么必要，才会吸引我们，打动我们——不管周遭怎样，孩子天性里的那些缤纷烂漫的幻想总会从心里和脑袋里飞出来，谁也不能阻挡他们在幻想里自由翱翔，自得其乐，并得到心灵的抚慰，得到生活的另一种补偿。

    为什么读奥勒的童书会让我们感觉酣畅痛快，那是因为小读者也罢，大读者也罢，都能对他笔下的孩子们所面临的并不完美的成长环境感同身受，因此对他们美好的幻想而喝彩，而激动。其实，这样的儿童文学更有哲学寓意和人文精神，读后不仅感动一时，甚至还会影响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