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的气象与格局

    陈昕曾经是我的老总，正因此，读这本《总编辑叙谈》，会有着某种特别的情愫。编辑，作为一份履历中的职业，抑或终生追逐的志业，都是人生中的强音符，尤其珍惜。它不仅书写着丰富的执业境遇，还将构成不凡的人生底色，那就是对文章与文字的特别敏感。许多人止步于纠错润色的文字功夫，陈昕则更看重于文章的气象与格局，还有文章之上的生命张力，经年累月，造就了某种人格化的通家气象与笔墨讲究。

    总编辑需要铸造与引领的首先是“致广大，尽精微”的谋断气象，与“高度的结构感，以素材为基础，以预测为先导”“闳大处着眼，细微处着手”的工作秩序。陈昕有句名言，“总编辑是第一编辑”，不仅要立规矩，定战略，还要立标杆，带项目，身教甚于言传。从早年的沪三联开始，他的总编辑书桌从来就是大策划、大制作的沙盘，即使出任上海世纪出版集团总裁，大班桌上依旧堆满了待投入组稿的计划书与待发稿的清样，到访者不仅有职能部门的下属，更多的是文章提升困惑中的责任编辑与重点作者，在他看来，好编辑不是大学或讲习班里教导出来的，而是大项目中教练、教化出来的。

    在陈昕同志身边几年，感受最深切的是在《辞海》（2009版）上他倾注的心力与智慧。《辞海》号称“共和国第一辞书”，十年一修订，不仅编委会层级高，政治性敏感度高、学术性强，且编纂、编辑队伍庞大，审定稿流程长，编辑条块多，调度空间大，盲点也多，数字化趋势凸显……总之，这架钢琴不好弹。对于《辞海》编辑出版工作的总指挥来说，两个手臂、十个手指不够用，每天24小时不够长，暗地里为他捏一把汗。大约9个月的时间里，他配强了编辑部的左右手，来回奔波于京沪两地，穿梭于集团与上海辞书出版社之间，集中致力于重点词条、敏感词条、问题词条的诊断与处置，还不忘一般词条的对称与平衡。拜会编纂的耆老、长者，约谈各位分条块的编辑部主任，结合词条修润与修订，为参编的中青年编辑讲解辞书编辑要领与技法，书中的若干张力的把握（如纠错与提升、政治把关与学术自由、尊重学者与大胆批评等）都是他现场教学的主题，令亲历者大呼“痛快”“过瘾”，想必有了这一份阅历，日后的波涛险滩都难不倒他们。

    有时跟他逗趣，询问他总编辑的的标准形象应该是怎样的？ 睿目、慈眉、长腿、快嘴、大手笔……？ 他笑而不答。我猜想，“睿目”自然不在话下。在他的编辑生涯中，睿目不仅在读稿，更在读书。他的阅读面很广，有一次陪他去法兰克福参加国际书展，白天谈版权忙碌不堪，晚上还坚持翻读了20本新书。在他看来，编辑的“睿目”是阅读中磨砺出来的。“慈目”我猜想他未必认同，在他身边几年，“慈目”与“怒目”参半，对于我辈在不应该出错的地方出错，更会咆哮嘶吼，厉声责问：“怎么会这样呢？ 赶紧反省！”“长腿”也不在话下，他的办公室里备着几份出差的行囊（换洗衣服，加上途中阅读的书册），随时准备出门，出差的目的地不限于工作范围之内，还有诸多的学术会议，乃至国际会议。关于“快嘴”，他会反问是伶牙俐齿吗？ 思想是言语的向导，如果没有想明白，想透，他大概率不会发声，更不会滔滔不绝地倾泄议论，而会对你说，“这事让我再想想……”“大手笔”是他心心念念的毕生追求，最初是各类报刊的常客与“大地主”，经常是连夜秉笔，次日晨起就写就一整版的理论文章，阐述出版潮头的新思想、新观点。这几年更是著作等身，将自己几十年的出版思考无私地奉献给后来者。

    在他的大作行列里，这本《总编辑叙谈》算是小个子，但精气神一点都不输，也更好读、耐读，非常值得那些以编辑为志业的同仁们细读慢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