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
阅读《克鲁伦河》,如同观澜一种流淌的美学。荣枯有时的草原,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欢腾奔跃的犬马,蜿蜒不尽的河流……生态与成长交叠,现实与虚构融汇,流动的叙事中,自有一种“言不尽意”的美,观照着个人与民族,历史与未来。
“在山岗放羊时,在草地仰躺时,在克鲁伦河边独坐时,在睡梦中,少年宝鲁日时常听到,那满天倾泻而下的阳光就像克鲁伦河一样在缓缓的流淌,流淌……”《克鲁伦河》以一种极具抒情特质的语言收尾,仿若将读者重新带回那条写满了故事的克鲁伦河,那片变幻着的草原,以及那群善良又坚忍的牧民身边。作为一部儿童小说,《克鲁伦河》并未执着于故事的“完成度”,作者似乎更着意于“感觉”,故事的推进以情感的流变为基底,游丝般似断有续,委婉中见以驰代张,以“感觉”传递一种小说美学。这种写法当然是冒险的,因为它不再满足于故事化的表现形式,但这也正是这部小说的魅力所在,它彰显着美学阐释与审美教育。在这个意义上,《克鲁伦河》可以被视为一本美学之书。
在小说中,作者以三条“流淌”的线索,分别阐释三种宏观与微观交叠的美学。流淌的克鲁伦河是一条不能忽视的明线,宝鲁日一家作为典型的牧民代表,与他们的牲畜共同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可以说,克鲁伦河就是他们的母亲河,关乎生活乃至生命。水盛则草长,于是一条克鲁伦河,便勾连起了故事中所有的“雨雪风霜”,河流也便成为了自然的“交汇点”,于是有了黄羊雨、蘑菇雨,有了茫茫荒漠和暴风雪,当然也有了夺去苏日娜姐姐的洪水。可以说,克鲁伦河,是牧场自然界的代名词,一条流淌的河,让小说动态而立体,天高地迥,水草相连,生命在这里孕育也在这里陨落,自然无言,却昭示着一种宏大的美,壮丽而温柔。
除却带有明显指代意味的克鲁伦河之外,牧民与动物的迁徙,则构成了小说第二条流动的线索。从冬牧场到夏牧场,一群有名字有性格,暴烈或驯顺的动物与他们的主人一起进行一次漫长的迁徙,当然,还有难以回避的——狼。这条迁徙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充满了挑战与危机,然而在应对这种挑战、奔赴一个象征着美好愿景的目的地的过程中,主人公以所见所感,了悟了这种迁徙的必要。这种古老的生活方式教化着一代代牧民,那种尚未被命名为“可持续发展”的畜牧之道在这片土地上被承继了几千年,同时还有对生老病死、无常命运的豁达,对生态系统的尊重与护育,对自然与灵性的敬畏,全然被作者寓于这充满了危机与浪漫的迁徙之路上。说梦话的小羊羔,失去孩子的母羊,与狼搏斗后隐忍坚强的牧羊犬胡德尔和尼斯嘎,以及那大片的蘑菇圈,滚滚而来的洪水……这条迁徙之路与少年的成长之路完成了一次叠影,在一种从容的调性中荡开的是一种更为动人的美学意旨,对传统的热爱中融合着的坚韧、良善、果敢与专注。这种精神之美既具民族性,又直关当下,区别于“挽歌式”的书写,《克鲁伦河》以迁徙为索,贯通了历史与未来,是带有精神传承韵味的美的写作。
《克鲁伦河》最值得称道的,应是巧妙的虚实构筑。蒙根高勒爷爷毫无疑问是作者设置在小说中的一条温暖又悲情的线索,若虚若实,似无还有。故事的开篇,便是对蒙根高勒爷爷的描述,这位近乎智者的老人博学、善良,又有着近乎神奇的自然感知力,他是整个草原的定心骨。小说也正是以讲述蒙根高勒——等待蒙根高勒——验证蒙根高勒——找寻蒙根高勒为隐线的。实际上,当我们回看整部小说,蒙根高勒似乎是整个文本最为核心的关键人物,而其形象又聚集了历史性、文化性、现实性与情感性,浓烈的象征意味只有在读罢小说深思之后才能恍然感到,这位教授着我们如何生活,提醒着我们危机,以言语的形式永存在人们心中的蒙根高勒实际上是民族文化传统的化形。因此,小说以找寻他为结尾便也更具意味,我们如何面对我们的传统,如何在我们生活的当下找寻到书写在历史经络中的“先知”,值得深思。而这条线索也恰恰彰显出了这部小说最为深刻的美学价值,即反思与承继。我们应当在纷繁复杂、物欲横流的世界中,找寻并擦拭我们的民族文化与传统哲学,培根清源,让那条“克鲁伦河”永远潺潺流淌,清丽如斯也壮阔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