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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10月26日 星期三

    张清华、臧棣、胡弦、蓝蓝、路也、赵野、陈东东

    七诗人纵论网络时代的诗歌写作

    本报记者 舒晋瑜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10月26日   17 版)

        左起:诗人张清华、邱华栋、欧阳江河和西川在青岛诗歌节上

        “一座没有诗歌的城市是不堪想象的,”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诗人和小说家邱华栋表示,“如果没有浪漫的情怀,大海也仅仅是茫然一片。”在2022青岛诗歌节暨国际海洋文学周期间,“当代诗歌写作”主题名家讲座等一系列活动为美丽的青岛平添了很多诗意。

        活动之余,诗人们还就多媒体给诗歌创作带来的影响,对中华读书报娓娓道来。

        怎么看网络诗歌?

        臧棣(北京大学教授,诗人,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从原则上讲,越有效、越便捷、越和现代生活节奏密切关联的传播渠道,对诗的意义的生成就会有越积极的推动作用。网络就是这样的诗歌平台。

        或许对诗歌来说,网络不止是一个平台、一个途径,更是一个充满可能性的诗歌交流空间。网络诗歌或许鱼龙混杂,但它作为一个展示诗歌的文化空间是非常重要的。在很多人看来,网络诗歌降低了诗歌的门槛,似乎什么人都可以把他的情绪,稍加分行,就以诗的名义拿来发布。很多人觉得,这会造成好诗坏诗无法分辨的局面,有点劣币驱除良币的意思。但从诗的民主化的角度看,每个人都应该有表达他的诗意生命的权利。不应该以诗的门槛被降低,就否定网络诗歌更积极的一面。其实对人生来说,美好的东西都有雅俗共赏的一面。

        张清华(诗人、评论家,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网上的诗歌,大部分还是诗界作者的作品,以网页或微信平台发表,大部分和纸刊上发表的作品接近,有的水一点。我个人也常常刷一刷。

        首先我不认为网络诗歌一定与纸面上的不一样,其次网络诗歌中也常常可以读到好的作品。我想大家可抱以宽容,因为诗歌本身也有游戏精神,尤其是在网络环境下。用不着动辄以道德的名义上纲上线,大加挞伐。你愿意看优秀的和高级的,那么中外伟大的优秀诗人有的是,你去读就是了。

        胡弦(诗人、散文家,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网络现在是诗歌传播的强力渠道,特别是微信。但因为网上发布几乎不设门槛,搜索精品会带来巨大的时间浪费。不过有些微信平台会做去粗存精的工作,给好诗的传播提供了方便。另外,信息流太大,也会对优秀文本带来遮蔽。

        路也(济南大学教授,诗人,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所谓网络诗歌与纸媒诗歌的界线越来越模糊了,就像诗歌中的官方概念与民间概念之间的界限越来越小一样。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单纯在网络上发表诗歌,门槛还是相当低的,同时所受拘束也很少,这使得它们既充满活力又泥沙俱下。网络上很乱,可我觉得,诗人要允许自己写得不好,每个诗人都有写得不好的权利,真正的试验一定是在“试错”中进行的——网络诗歌环境恰恰提供了这种便利。

        在网络上读诗,尤其是用手机微信读诗时,不可避免地有一些先天的缺陷。比如,由于屏幕面积有限,诗的折行不分明,这对诗歌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蓝蓝(诗人、童话和随笔作家,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得者):我看网络上的诗,也看书籍报刊上的诗,但两者不太一样,因为发表的门槛不同。网络上的诗水平参差不齐,但有时也会眼前一亮,发现你在纸媒上不可能看到的诗。

        前一段我应一个文化组织之邀,为一部网络诗集做遴选,作者来自各行各业,农民、打工人、家庭主妇、快递员、退伍军人、电台主持人等都有。整个阅读过程可以说十分惊喜,不少作品非常接地气,是作者日常生活的直接呈现,因此也是普通人对现实的一份见证,少了很多浮夸和无病呻吟。来稿中不乏别出心裁、理性又敏感的诗作,甚至比诗坛上某些有点名气的诗人写得要好;而且这些诗歌形式多样,有些诗作的表达形式甚至非常前卫,超出我的意料。虽然网络诗歌也有相当多写得并不太好,但每个愿意写诗的人都能在自媒体上展现自己,我以为是个好事。

        赵野(诗人):我没有博客,也没有微博,不会关注网络上的诗歌。但我有微信,现在有很多诗歌公号,都做得不错。我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一些不错的、国外诗人的诗歌,中国诗人则一般是熟悉的朋友写的,有兴趣的我会看看。这个应该不属于你说的网络诗歌。从传播的角度,很多公号的阅读量其实大于大部分杂志。我认为诗歌公号可以取代杂志的功能。

        陈东东(诗人,散文家):我一向关注诗歌,无论网络还是纸质。只是读网络诗歌的时候,我会想到,它们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为了呈现给网络的诗歌——写作它们的时候,几乎无须(不必)考虑将要遭遇一道甚至数道叫做“编审”的、要求达到某些标准才允许发表出来的关卡般的眼光,所以几乎随心所欲。这种可能更大的自由度(我想比仅仅写在手稿上或为自印杂志和诗集而写的自由度还要大一些)让我高兴。当然,现在要想把诗歌上传到网络也免不了很多麻烦。

        用不用手机写诗?

        蓝蓝:以前我用苹果手机的时候,偶尔出差在路上也会用手机记录一些诗的片段,后来换了手机,不会用软件,也就算了。我现在很讨厌手机,感觉生活几乎被它绑架,但因为经常要做核酸,走到哪里都要扫码,又无法不用它。我设想过以后换个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买东西线下付款,但许多朋友给我浇冷水,只能作罢。

        路也:我从来不在手机上写任何东西。但我经常用智能手机来临时记录一些突如其来的灵感,过后抽时间再整理出来。这是把手机当成便条来使用了。我用过手机的笔记功能,也使用微信来保存片刻的想法。

        虽然手机承载诗歌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对诗歌的传播还是相当方便的。疫情以来,我经常使用电脑和手机来上网课,效果甚至比线下上课效果还好,也增加了很多信息量。上完课后,我还会用微信和QQ给学生发送资料,比如发一些经典诗歌,发一些有关课上刚刚讲过的诗人的纪录片或传记电影,这样的分享很重要,已经成为我的诗歌课堂的重要组成部分。

        张清华:我现在常常在手机上起草东西,有时候来了灵感,就在手机上记下来。少许情况下也可能在手机上写完一首诗,或一篇短文。我不常用新媒体发表东西,尽管微信中常常有我的文章,但大都是刊物在发表之后的例行推送。这种方式传播比较广,有的点击数千,甚至过万,我也会感到很高兴,毕竟自己的东西被更多人关注到了。但是总的来说,我比较“佛系”,传播不是很关注,因为你毕竟是做学问的,公众的关注度总会有上限,不要期望太高。所以我自己不开公号,也不设朋友圈。

        臧棣:我有时会把一些片段、句子或素材匆匆记录在手机里。写作对我来说,还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尤其是写诗,很长时间,我觉得写诗必须要有一种仪式感。比如直到几年前,我都坚持用铅笔写诗的初稿。有点画素描的感觉,这是一种很放松的感觉,不急于写成一个东西。但最近几年,我也改变了看法。手机其实是很不错的书写工具,就是太费眼睛。所以我还是喜欢先用笔写最初的感受,再用电脑来修改。

        陈东东:用电脑写作对我来说已经是常态,偶尔也会在手机上写。但除了非常短的、几句话的东西,或是比如说发到微信朋友圈的一些言谈,我还从未在手机上完成过一篇完整的文字——所以或许我不能说自己曾在手机上写作。在电脑和手机上写作,当然跟用笔在纸上写作有很大区别,但也并没有不同到让写作变成另外的东西——在写作这件事上,我想我还称不上“运用”了新媒体。我顶多借助新媒体来记下、传送、发布我的写作,以及接收对我写作的一些反馈信息。

        赵野:我现在的诗歌,全部是在手机上写的,之前是在iPad上写诗。我写诗歌和写文章,是完全不一样的方式。文章我必须坐下来,有一个完整的时间,在电脑上写;诗歌则是以各种休闲的姿态,怎么都行,只要不是固定的坐在哪儿,随时可以拿起,又随时可以放下,像看书一样。

        胡弦:我不在手机上写作,不是不想,是不能。每个人的写作都会形成一个习惯。我写诗不能用电脑或手机类的电子产品,还是需要在纸上手写,因为面对电子屏没有感觉。但我可以在电脑上修改诗歌。

        写不写网络?

        张清华:我写过一首《奇葩》,处理的就是“奇葩”这个网络热词;类似的我还写过《智能机器人》,写过《吃瓜记忆》和《黑天鹅》等。除了这类作品,我也喜欢在诗中嵌入一些时尚的语言和词汇,比如《北师大上空的乌鸦》中有“脱口秀”,还有一些诗中会出现“广场大妈”之类的词语。这种词语的出现,会增加作品的时代感,也会有一点点诙谐的味道。今后如果有可能,我会加大这类词语出现的频率,给语言带来更多活力。

        臧棣:似乎很少。多年前写过一首名叫《电脑诗》的东西。但印象中,它充满了对诗意和多媒体时代的紧张性的疑惑。因为在我看来,多媒体这东西倾向于快节奏,倾向对诗意的快速消费。内置了一个可怕的消费逻辑,很难被人意识到。而诗的体会,还是需要一个安静的精神气氛。

        陈东东:还没有专门为了反映这个时代的多媒体而写的作品;不过这个多媒体的时代,一定已经反映于身在其中的我的写作和作品里了。

        蓝蓝:没有专门写过,但诗里提到过手机、健康宝、大数据、淘宝、“红码”和“时空伴随”这些只有我们这个时代才会有的词。

        赵野:我关注一个时代更本质的东西,我们当下的生存与我们的文明,或者说我们的历史和文化的关系。我基本上是一个老派的人,是一个机器盲和技术盲。

        路也:进入网络时代以后,我似乎还没写过这样的作品。倒是很多年前,大约有二十年了吧,我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内容是电脑与电脑主人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那样一个故事是完全想象出来的。

        怕不怕人工智能?

        臧棣:现在生命科学倾向于把思想和意识理解成一种算法。按一些生命科学家的解释,人的思考不过是一种意识的运算现象。或许确实有这方面的意思。但按我的直觉,诗不止是一种对语言的安排,也不止一种对语言和意识之间关联的协调,它更多是对生命的感受,对生命经验的审美沉浸。这个是没法算出来的。这方面我很自信。不服的话,可以叫机器人来和我比比如何写诗。机器人绝对写不出只有我能写出的诗。

        蓝蓝:我跟一个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谈过这个问题。北大的一位艺术史教授跟我说,AI创作的抽象画和画家创作的抽象画放在一起,几乎辨认不出来哪个是AI画的。几年前某家媒体发给我几首诗,让我辨认哪些是机器人写的,我当然全部辨认出来了。不仅仅因为机器人是用算法写作,能看出来东拼西凑,也因为好诗人的创作有内在的逻辑,他们的构思、修辞甚至标点符号,都是整体的有机部分,这一点目前的AI是否能学到尚不可知,可能对提供学习资源的科学家的诗歌认识水平也是个考验。

        另外,人是会犯错的,人有失控的时候。某些时候人的选择并不理性,但却符合伟大的人性,譬如人可以为他人牺牲自己。能让AI的程序也犯错和失控吗? 目前至少在这一点上,科学家和我的看法一致。人是极其复杂的生物,诗人就是那个无中生有的人。但机器是否能做到? 我不知道,也不担心。我唯一担心的是,科学技术发展带来的结果是什么,是为了更好地使人类平等、向善和理性,还是成为戕害人类、毁灭世界的工具。

        陈东东:目前来看,机器人仍只不过是人的机器。我想并没有机器人写诗这回事。要说机器人写了诗,那也仅仅是操控机器人的人写了诗。人想要让文字出现在岩崖壁碑、泥板莎草、甲骨金石、竹简绢帛、纸张屏幕上,用过了各种方式和工具,机器人写诗,也只是将机器人用作人的又一种方式和工具。

        刚好我听人说起,鹦鹉其实不知道自己跟人学舌时说了些什么,只有教它学舌和听它学舌的人才知道鹦鹉在说什么,所以鹦鹉并未说出语言,正如机器人并未写下诗。诗是一种人性,源于人之内在,不是人,无以诗。未来和已经进入未来的现在,人即使发明和发展了更多用于写诗的方式和工具,诗歌也只能是人的诗歌。机器人没有写诗的内在原因和内在必要性。

        胡弦:机器人不是人,不管它怎么发达,它仍然是一种人工产品。

        赵野:机器人写诗,目前还只是初级的游戏,不可能替代人类的心智。也许在很成熟的时候,机器能发展出一种非常特别的坚实的文体,就是说,凭空出现一个强力诗人,我觉得这是可能的。

        我对前沿科学有好奇,也有隐忧,担心未来的人类和今天的人类完全不一样,他们可能完全不需要诗歌,也不需要其他我们信奉的东西。人工智能、基因工程、星际穿越、元宇宙等,都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力和理解力。我甚至觉得,我们可能是最后几代还信任语言,还梦想着写完美诗歌的人。也许再过50年、100年,诗歌,以及我们现在还相信的那些价值,就都不在了。一百年以后的人类,看诗歌和诗人,和我们看李白杜甫一定是不一样的。这些问题让人沮丧,不能深究,想得太多会质疑写作的意义和价值。

        这个上午我还看了一个视频,说在宇宙中,恒星的数量比地球上所有海滩的沙子加起来的总数还多。佛经里常常说“恒河沙数”,以前觉得是一个比喻,现在看来就是事实。想到对宇宙而言,地球真的就只是一粒沙砾,实在是虚无。我们已经无法像前人那样,对永恒和不朽有坚定的信念了。

        张清华:机器人写诗只能是游戏,因为机器的语言没有生命。它没有肉身,也就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的语言不会真正精彩,也不会有命运感。机器的语言不可能成为诗歌的语言。

        目前的智能水平下,机器人的写作水平只能是“看上去有点像”而已,本质上还是似是而非的。所以我不会感到恐慌。未来的人工智能再高级,写诗这件事还是得由人来完成,因为只有人才有一次性的生命,人的语言才有真正的艺术价值。

        未来的写作,无疑会掺入更多网络时代的信息,会有更多人工智能的痕迹,语言会被改造,但诗歌永远是生命一次性的产物。

        路也:机器人或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可以帮助人类解决很多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是人类的好帮手,但它独独不能用来进行离人的生命最近的文学创作。

        其实AI就是通过人类输入的数据进行算法和分析,它用来写作诗歌的本质,究其实就是对汉字进行各种形式的排列组合——写作当然不可能是这样那样的文字排列组合那么简单。AI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它没有人类体温,更没有独立思考和价值观,同时,编码和程序永远无法表达出人类经验的复杂性,更别提人类情感中那种欲言又止、欲说还休了。AI写出来的东西只能是平均主义的胡拼乱凑。

        Artificial这个单词,虽然在前面装模作样地带了“art”三个字母,似乎在表示“艺术”,但这个单词真正的含义是“假的,假装的,矫揉造作的,模拟的,非原地产”。所以即使算法再精密,也只是芯片在发热,而不是人类的心脏在发热。

        AI要代替人类进行文学创作——它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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