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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8月31日 星期三

    气骨颖俊矫红本

    李元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8月31日   03 版)

        一个好朋友,一个风度翩翩、伟岸高挑的好朋友,最后见面时竟一句话说不出,往昔的眉飞色舞、洋洋得意都不见了,旋即寂灭,从此无影无踪,你能说些什么? 说他曾经善饮善书,高谈阔论,诙谐幽默……灰飞烟灭了。是的,我的人生中就有这样一个朋友,他就是辽宁大连市书法家矫红本。遗憾的是,他刚刚度过52岁生日就因脑瘤而去世,今年已是他去世的第十个年头。

        对于艺术,红本不拘一格、屡屡出奇,有时候难免偏执,有时又觉得耐人寻味。一次他要画樱桃,执意要用挤出的樱桃汁儿来调色,偏那天的樱桃黄色为主,他就要去买那种深紫色的。终于买回来了,又调不出理想的颜色。他不依不饶,翻来覆去,终于用白酒调出一种偏紫带点红晕的色汁来,洋洋得意画了两粒圆点,添上把、点染好,有了点模样,自鸣得意,又补了些杯盘配景,算是一幅作品。他写一首不常见的稼轩词,其中一句记不真了,问我,我不知道,建议换一首,这在他绝不可能,抓耳挠腮。我只好去书店找,偏偏就没有,到底开车回家取了《稼轩长短句》回来才算完,跋中他就要把这事写进去,我坚决不让,拗了半天,红本还是当雅趣写在作品后面,这才有了点笑意。

        隶书在红本作品中占有很大比重,也是他变化最多的书体,由于临习得多,故能举一反三,创作中成竹在胸,一气呵成,绝无滞泥现象。早期他多秀、细出锋,成熟期多用大笔荡开胸臆,看似轻描淡写,成品沉静雄浑,笔划直折有力,再无弯腰弓背之弱,阳刚中糅进闲逸之雅趣,这种从秀到浑的风格,是他不断临帖积累出的进步。

        学习研究生前红本篆书不多,有也多是小篆,但书法的成熟期则能够娴熟地用大篆创作,不论甲骨文还是钟鼎文、石鼓文等等,且特别追求篇幅平衡的美感,每每四字他就像篆刻一样反复摆布,最后形成和谐的金石韵味。这是他一贯严谨的书风,在我看来严谨得有些紧,但红本宁紧不松,就连活泼的行书中,他也是手紧意松。因为注重书写意义与形式结合,往往给人学究式的派头,从外在为作品添加了分量。比如他的甲骨书法,绝无臃肿,行笔涩爽,笔画妥帖不雕饰,自然体现契刻味道,字形相对易于辨识,而不以古就古。

        红本喜欢颜楷,曾戏称:老颜第一。他的楷书笔画、结体严格按颜施行,体现勤礼碑的模样:正气足、不苟且。当然他并非只擅颜楷。有一次在主办中日书展前夕他对我说:“中方写楷的太少,你应该写幅楷书大字。”我依他建议写了四字颜体条幅,自己看也不满意。他看后鼓励我试试柳体,并为我亲自示范,边写边讲解柳体特点和大字结体应注意之处,字与字的搭配讲解很详细。我试了两遍,功力所限,均不如意,就仍以行楷塞责,红本无奈,只好说:“行书大字应该参入碑意。”特别强调其中两个字如何写出碑的味道,我一试还觉顺手,那次展览据说我那幅字真就挂在醒目的位置。

        气骨颖俊,这词纯属杜撰,但我觉得贴合红本。我很喜欢他的草书,颖俊指他笔画很讲究颖毫的俊秀,尊法不逾矩,但又在疾缓中形成漂亮的连贯;气骨是说在表象外,他孤傲的文人风骨被巧妙地渗入纸上,形成有力的章法,尤其长笔画的应用更增加作品张力,形成感染受众的力量。而整体的书写变化又如翩翩起舞带动玄风,妙然入纸,颇难解说,不用诠释就会把书者真诚的思绪不经意间传达给你。

        红本对落款十分讲究,曾不厌其烦讲给我听,内容相当精当和细致。按他的说法,现代书法作品很多落款有瑕疵,他和于植元教授一致的观点是:水平看落款就已知道大概啦。这是中国文人精神的一部分! 从此以后,凡有人讲起落款我都仔细听,认真记,还真是以小见大,学无止境啊。

        红本去当了戏剧家协会秘书长,我们常常当面调侃他:看得出你有表演天赋。他莞尔一笑,也不辩驳。因为他有学名人的拿手段子,惟妙惟肖,声音、表情,有时还配解说。他颇具奇思妙想地将方言与大家都熟悉的朋友结合在一起,令人捧腹,而他本人却不动声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这是红本聪明、勤于思考的一面。正经事儿的时候更是如此:我与湖州千金湖笔厂的制笔大师杨松源厂长是好朋友,松源大师事业干得好,从千金镇乔迁至善琏古镇经营,请我写字祝贺,我又代其请红本一起题字,我们各自写了一首诗。看了我的诗红本紧皱眉头,实在过不去,才对我说:“你看看,教授(指于植元教授)不在了,可也不能糊弄啊!”我知道那是指我的诗平仄不够严谨。红本认真替我改了六七个字,递给我说:“看看这样是不是好一点儿?”我由衷佩服红本自觉的认真。我和红本风格不同,我病他:浅时过浅,涩时过涩。他病我:掉书袋。唉!有些泪目了,怀念那些能直面抢白的时候。

        红本自从去读研究生,手边就多了两本几乎翻烂的书,曰《历代书法论文选》及《续编》,他指导督促我读过许多篇,隋代以后就不再管我。我也就只读到隋代。我喜欢外国文学,他不然,理由是中国笔记小说、还有《聊斋志异》比那些有嚼头得多。但他喜欢自由体诗,写了不少。他知道我喜欢李商隐和李清照,曾为我写过多首玉谿生诗和全部漱玉词,尽管他不喜欢李商隐。

        回想那年汶川大地震前夜,我们一起在普兰店市吴姑城清泉寺拜观“浴佛节”,回程中闻得地震消息,红本双眉紧锁,分手时他略显不安地说:“改天咱们为抗震写点励志的作品。”创作时他说字数不要太多,但字要大,要有震撼力。作品果然被《大连日报》第一时间选用。能为抗震做点事我们都很激动,回来后红本静静地对我说:“我们还应该做点事,我看还是你来做吧! 马上组织义卖。”看我畏难,红本鼓励说:“你做好义卖的准备,明天咱们去慈善总会一起商议? 他们有经验,会支持我们。”就这样,我在前台组织,红本用热忱和细心推动它,这是滨城最早的抗震活动之一,四十多位书画家自愿参加,募得善款七万余元,红本抱病为义卖书写大字隶书册页《心经》。当我把义卖款箱送去慈善总会,清点完毕,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在红本离世前几天,我去看望他,他依然尽量端正地拥坐在病床上,注视前方,夫人郭侨用手在他眼前晃晃,我明白脑瘤的压迫已使他看不见这个世界了。他无言端坐,亦无法交流,只能我一人讲着过往,渐渐地红本往后倚去,我以为是累了,但突然我看到、第一次看到了红本流泪,没有一句话,他斜倚着头,一颗大大的泪珠从眼角涌出、落下。

        那颗泪一定包含了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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