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下来,似乎就没有哪一年的年景是正常的,就更甭提什么好年景了。有个酒商甚至对我说,火灾之后他再喝阿尔诺家的酒,杯中满是悲凉和沉重
今夏法国酷暑难当,持续干旱,导致山火频发。在西南部葡萄酒产区波尔多附近的海滨,有个著名的旅游、度假城市,也是法国人“第二住宅”集中的“海上皮拉镇”,周围的森林大火持续了十几天,造成重大的财产损失。一个律师朋友就在那儿有个度假用的房子。他给我发来短信,说他自己家倒是没事儿,但他儿子买的一片森林全烧光了。
好在这场多年罕见的大火没有伤及葡萄园。葡萄园着大火虽不常见,但葡萄酒作为易燃物,在酿酒车间,特别是在酒窖中发生大火的事,还是时有发生。一旦着起来绝对不可收拾,几乎只能看着它完全烧干烧尽。
佩萨克-莱奥尼昂(Pessac-Léognan)是波尔多一个相对不那么知名的葡萄酒产区,而阿尔诺从他爸爸手里继承下来的那个酒庄倒有一个不同凡响的名字:法兰西酒庄(Château de France)。名字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来历,只不过就是那个地界曾经就叫法兰西。好比中国某省某地某县某村的某块地叫“中华”一样。
他家40公顷的葡萄园中有一部分贝壳满地——我没说错,是贝壳。1900万年以前,这里曾经是大海。现在这片葡萄园的土层是1900万年前的遗物,所以贝壳石化物大量可见。
阿尔诺是从小跟随长辈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出来的新一代酒农的典型,葡萄园、酿酒车间和国际国内市场上的日积月累,为他们提供了知识丰富、经验多元的职业背景。
我认识阿尔诺差不多有20年了。最早品尝他家酒的时候,他那个现在已经过世的老爸还是庄主。大概15年前,他们家曾遭遇一场近乎灭顶之灾的大火。酿酒车间和存酒的酒窖,因为电线短路或别的什么原因起了火。火势之大,周围十里八乡的消防队都惊动了。从休假中闻讯赶回来的阿尔诺夫妇和一双儿女,眼睁睁看着大火烧毁了设备,烧光了库存,烧净了正在橡木桶中陈酿的葡萄酒。
好在周围的酒农邻居们,虽然在商场上是你追我赶的竞争对手,在生活中却是仗义好施的好乡亲。在火灾之后的头几年里,阿尔诺就是借用东家的酿酒车间生产,用西家的酒窖储存,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逐渐缓了过来。
但1900万年的地质史、600年的葡萄种植史——有证据表明此地从15世纪开始就有种葡萄的记录——也没能够保证葡萄一直有一个稳定的生长环境。尤其是最近这些年,气候变化大,变化多而复杂。突然到来的霜冻、不期而遇的连日阴雨或干旱,抑或不合时宜的一场大风、一阵暴雨,都有可能对生长中或成熟中的葡萄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一半乃至更多的收成,也许就在距离收获还差几周的时候,眼睁睁地断送了。在阿尔诺口中,这些年下来,似乎就没有哪一年的年景是正常的,就更甭提什么好年景了。有个酒商甚至对我说,火灾之后他再喝阿尔诺家的酒,杯中满是悲凉和沉重。我倒没那么觉得。不过,如果喝的时候想起他的故事,有些沧桑感是有可能的。我看阿尔诺还是十分乐观和积极。
在西南部一个叫飞度的地方,有家酒庄生产一种酒精含量为11%、略低于一般12%及以上水平的葡萄酒,今年7月25日就采收已经成熟的葡萄开始酿酒了。采收时间之早又创了历史记录。在与瑞士交界的汝拉山区,有些葡萄秧还没等到成熟就晒干了。所有这些,说起来,就跟编出来的故事一样。而就法国整体的葡萄产量而言,今年碰上这历史性的气候危机,收成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情形。
不过,上述的气象万千、反复无常,千百年来一直在发生着。也不能把一切都归结到所谓的气候变化上。这个时髦的概念好像是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说起来,有关葡萄酒的这些风土,近年来尤其肆意妄为,放荡不羁,纵情飞扬,天马行空。好像跟这个正在日益分裂的世界很合拍。唯一确定的事就是充满了不确定。比如,法国今年遭遇了历史上屈指可数的高温、酷暑和干旱,经历了1958年有记录以来最干燥的一个7月。在此之前,法国已度过了历史性干燥的冬季和高温干旱的春季,现在又加上酷暑和异常干燥的夏季,对全面的农业收成都有巨大的影响,以至于政府强制推行“限水令”,农业灌溉亦受波及。有些农民对高尔夫球场和游泳池蓄水颇为不满,因为那浪费了大量的水资源,他们质问:“优先用水的难道不应该是农业生产? 难道吃饭不比享乐更重要吗?”
限水令与法国酒农无关。因为反正法律对葡萄秧浇水也有限制,以保证这种上天赏赐的作物的天然性,而不是像新世界一样,旱了就浇水,有病虫害就打药,需要催熟了,就施施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