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乡绅的百年心灵史

    中国乡绅的历史，至少等于半部中国的历史。江西作家程晖的“中国乡绅”系列长篇小说三部曲，包括2015年出版的《那儿爷的战争》、2019年出版的《赶散》，与最近出版的《乡缙》。

    《乡缙》主要讲述江西高安龙湾两位背景、性情、为人、追求大不相同的乡绅金贵田与谢炳坤，他们在铁的事实、血的洗礼面前，在经历了个人的种种际遇、家族成员的次次悲剧，以及在面对日寇入侵的民族大义、在新中国诞生的历史抉择上，终于殊途同归、砥砺心志走到了一起，参加了革命，加入了共产党，并接受了社会主义改造。由乡绅而成为共产主义者，是中国乡绅发展历程的顶峰，也是程晖乡绅系列小说创作的巨大突破。

    另外，这两位乡绅及其家族成员，他们在营救方志敏、抗击日寇、为爱国烈士守陵、建设新中国、保护元青花瓷国宝、维护地方稳定和发展等方面，均做出了巨大贡献。两大家族三代男女在爱情、亲情、友情方面的纠葛，跌宕起伏，具有极强的故事性。

    该小说以江南小村庄龙湾为主要故事发生地点，时间跨度达二十余载，前后延绵逾百年，塑造了数十位复杂立体、血肉丰满的人物群像图。比如书中的两位乡绅主角——金贵田与谢炳坤，在酝酿这部小说的伊始，程晖就想塑造这么两位具有典型形象的中国近现代乡绅：一位虽然基本上是正面人物，但亦算不得十全十美——金贵田，而另一位虽然有很多缺点和错误，但亦并非毫无优点——谢炳坤；他们两人在年轻时候还是非常友好的，因为双方的父亲曾是好朋友，但长大后为了各自的利益而明争暗斗、产生隔阂；而他们的几个子女之间，又在感情上纠缠不清、关系复杂。但在一次次民族的危亡、血与火的洗礼、正义与邪恶的较量、革命与反革命的抉择等等考验下，他们俩殊途同归，最终都走上了革命道路，并成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接受了新中国之初的社会主义农工商业改造。

    一部优秀的小说，光有好的题材、主题、几个特征鲜明的人物、几大乡绅家族还远远不够，还得有精彩、曲折、奇特的故事情节，重要事件、细节、元素才行。由于工作上的原因，程晖前些年曾经常去高安，他没想到在这片神圣、丰厚的土壤里，还埋藏着异彩纷呈的地方文化、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盛传着许多感人肺腑的传奇故事。他欣喜若狂，像一个饥渴的远足客遇水，又像一名孜孜不倦的矿工久久扎根在这里，学习柳青、福克纳等人打一口“深井”、建一方“根据地”的精神，不断充实着他的小说。

    众所周知，20世纪三四十年代抗日战争期间，在江西高安境内发生了大大小小许多场战争。日军对高安的进攻，光大规模的就多达七次，著名的如南昌会战、第一次长沙会战、上高会战、第三次长沙会战、奉高反“扫荡”、湘赣公路追击战等。由于高安地理位置优越，处于南北东西交通要道枢纽中心，且地形平坦、公路发达，兼之土壤肥沃、风调雨顺、粮食满仓、物产丰饶，自是成为日寇频频觊觎和掠夺之地，而高安也就成了整个江西省在八年全面抗日中作战次数最多、场面最惨烈、敌我伤亡最大、老百姓受损最严重的县份之一。在残酷的战争当中，金、谢两家亦自是付出了巨大代价：金贵田的妻子江翠柳被日机炸死、大女婿许志宏在中原抗日前线指挥打仗时眼睛被打瞎、大女儿金葳蕤受了轻伤，谢炳坤的小女儿谢金枝被日兵轮奸并产子、其男友李铁陀为救她被日兵打死等等。

    后来做了金贵田小女婿的国军侦察连连长杨天庆，他在跟日本人打完仗准备返回川滇家乡时，路过高安曾经兵燹连绵、炮火弥漫的生死战场，想最后看一眼自己那些为国捐躯的战友也是兄弟们，却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要留在这里，为他们守墓终生。后来他果然就义不容辞，在龙湾的烈士陵园呆了下来。一位抗日功臣、上尉军官，本来前途无量，却成了守墓人；而且他死了儿子再守、将来儿子死了孙子再守……已坚持长达七十余载，直至今天。这种中国传统的“忠义”美德感动了无数人。

    在这里，民族大节和忠义美德，让乡绅精神的正面因素发挥到了极致，爱情、亲情、友情、乡情都结合得十分完美，众多人物的思想在升华、能量在凝聚。

    有了这些重要的宏观内容作为“骨架”，小说还得有很多鲜明、独特的微观元素作为“血肉”。比如，故事主要发生地点——高安县龙湾村，其优美的自然风景四季更替、昼夜晨昏阴晴冷暖，宏大精美、整饬严谨的赣派建筑和村落布局，它的城乡山川、农业丰收、圩集贸易、牛市谈价，在中共游击队与进步乡绅领导下的几次抗洪抢险赈灾，以及当地独有的方言、美食、酿酒、服饰、用品、土特产、采茶戏、花鼓戏、节气活动、红白喜事、工艺制作、书法绘画、历代名人、传说故事、姓氏渊源、先祖迁徙……也都在该小说里有丰富而充分的展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