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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7月27日 星期三

    读诗漫笔③

    中唐“愤青”诗人李长吉

    顾农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7月27日   15 版)

        早熟早逝的奇才李贺(字长吉,790-816)是中唐时代一位纯粹的诗人,一生呕心沥血地写诗,取得了很高的成就。

        李贺对社会上不合理的事情、对自己找不到前途的不幸遭遇都充满了愤怒,说起话来很有力度,毫不留情。只须各看一个例子,就可以略知这位“愤青”的大概了。

        中唐时代租税甚重,吏治腐败,老百姓负担不起,日子过得很苦,白居易在他的《秦中吟》《新乐府》里一再写到过这样的时弊,李贺也尖锐地暴露过其时民生的艰难,他的《感讽》五首其一写道:

        合浦无明珠,龙洲无木奴。足知造化力,不给使君须。越妇未织作,吴蚕始蠕蠕。县官骑马来,狞色虬紫须。怀中一方板,板上数行书。“不因使君怒,焉得诣尔庐?”越妇拜县官:“桑牙今尚小。会待春日晏,丝车方掷掉。”越妇通言语,小姑具黄粱。县官踏飧去,簿吏复登堂!

        沉重的剥削、无止尽的索取,已经造成资源的枯竭,原本盛产明珠的合浦(在今广东)、广种柑橘的龙洲(在今湖南),现在都不能满足官方的需求了。吴越(今江浙一带)固然是以出产丝织品著称的地方,但现在桑叶初生、春蚕尚幼、妇女们还没有开始纺织,而这时候县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骑着马前来催征丝绸了,还说什么这是奉上司的差遣,非登门收缴不可的。这一家的主妇赶紧打招呼做解释,又安排小姑子给官老爷做饭吃;她们好不容易把县官打发走,级别略低一档的簿吏又来催缴租税了。

        李贺此诗没有像白居易那样在最后发几句很理性的议论,他已经愤怒到无话可说了。李贺另有一首为采玉工人诉苦的《老夫采玉歌》,写到“村寒白屋念娇婴,古台石磴断肠草”即告结束,同样具有动人的力量。

        官老爷们这样折腾,小百姓要活下去太难了。李贺又在诗里说,就是像自己这样的小官,活得也很艰难痛苦。他在《赠陈商》一诗中对友人大发牢骚道:

        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楞伽》堆案前,《楚辞》系肘后。人生有穷拙,日暮聊饮酒。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凄凄陈述圣,披褐鉏俎豆。学为尧舜文,时人责衰偶。柴门车辙冻,日下榆影瘦。黄昏访我来,苦节青阳皱。太华五千仞,劈地抽森秀。旁古无寸寻,一上戛牛斗。公卿纵不怜,宁能锁吾口。

        李生师太华,大坐看白昼。逢霜作朴樕,得气为春柳。礼节乃相去,憔悴如刍狗。风雪直斋坛,墨组贯铜绶。臣妾气态间,唯欲承箕帚。天眼何时开,古剑庸一吼!

        自己虽然饱读诗书,年纪轻轻,却已经心如死灰。当时李贺任奉礼郎,这是一个在皇家举行朝会祭祀等典礼时做些安排座次、吆喝赞导之类服务性事务的小官。《新唐书·百官志》载:“奉礼郎二人,从九品上。掌君臣版位,以奉朝会祭祀之礼……凡祭祀、朝会在位拜跪之节,皆赞导之。公卿巡行诸陵,则主其威仪鼓吹而相其礼。”虽然级别不高,但服务的对象乃是高层的大人物,工作场所则皆为庄严神圣的地方;然而李贺说,自己过的简直就是奴婢一样的苦日子,在风雪中值班,弄得非常疲惫憔悴。什么时候天老爷能够开开眼,让我像传说里古墓中的宝剑那样一飞冲天! 青年李贺始终幻想自己能得到高层的重视,给一条好的出路,但他始终没有等到任何机会。

        《赠陈商》一诗作于元和六年(811)冬,到元和八年(813)春天,李贺就抛弃这奉礼郎一职,取道洛阳回老家福昌(今河南宜阳)昌谷山居去了。此时他已经憔悴不堪,“归来骨薄面无膏,疫气冲头鬓茎少”(《仁和里杂叙皇甫湜》)——这一年他才二十四岁。

        这以后李贺就再也没有进入官场,生活完全靠朋友的接济,在潞州(今山西长治)呆过较长时间。艰难的处境和恶劣的情绪大大伤害了他的健康,到二十七岁那年(元和十一年,816),一代天才李贺就英年早逝了。

        关于李贺之死,有过一个神奇的传说,后来李商隐(812-859)的《李长吉小传》把它记录了下来: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㜷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

        李商隐说,这是李贺的阿姊讲的,应当可靠。这个故事表彰了李贺的绝世才华和他的一片孝心,同时更表明他在人世间完全找不到前途——他的出路只有离开人世间上天去。

        李贺先前的诗篇中有《天上谣》《仙人》《梦天》等幽思飘渺之作,《梦天》诗云:

        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玉轮轧露湿团光,鸾珮相逢桂香陌。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诗人梦见自己上了月宫,在桂花飘香的路上会见嫦娥(“鸾珮相逢”),从那里俯瞰人间,沧海桑田的更迭全在眼中,中国的九州像是九点烟,而大海不过是从杯子里倒出来的那么一点点水。可知李贺曾经设想到过上天,只是没有打算在那边写什么《白玉楼记》——如果是请他去写诗,他应当是乐于走一趟的。这人间实在太不重视他的志趣、才华与前途了!

        晚唐张读(834-?)在《宣室志》里有一则传奇故事,说上帝请李贺去“纂乐章”,他便很高兴地去了,托梦给母亲大人说“今为神仙中人甚乐,愿夫人无以为念。”(《太平广记》卷四十九)这个故事显然出于踵事增华的虚构,却颇有助于增进人们对李贺内心世界的理解。过去李贺曾在《致酒行》诗中表示过希望直接得到皇帝的赏识,给个大官做(参见顾农《关于李贺〈致酒行〉》,《文汇读书周报》2018年10月29日第4版《书人茶话》),未能实现,现在可望在天上得到补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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