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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7月20日 星期三

    一颗热烈的求是之心——《北美学踪》序言

    王德威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7月20日   09 版)

        《北美学踪:从温哥华到波士顿》,唐小兵著,上海书店出版社2022年7月第一版,59.00元

        2007年和2017年,唐小兵教授分别到北美两座知名学府访学——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简称UBC或称卑诗大学)和美国哈佛大学。这两所大学分据美洲大陆东西两岸,堪称人文荟萃。小兵能有机会造访并做较长时间盘桓,的确难得。而两次访问时间相隔十年,他个人也由博士生成为知名青壮辈教授,感受自有不同。

        UBC建于1908年,建校时间虽然不过百年,却已经跻身加拿大三所最重要的大学,人文方面尤其享有盛名。著名华裔学者如研究中国古代法律与社会的瞿同祖、研究明清历史的何炳棣、研究政治思想的张佛泉、研究古典诗词的叶嘉莹等都曾在此执教。物换星移,小兵到访时请益的对象多为西方学者,如治宗教史的欧大年(Daniel Over⁃myer)、明清及近现代史的 卜正民(Timothy Brook)及齐慕实 (Timo⁃thy Cheek)教授等。他也有机会与唐宋思想史学者丘慧芬相往还。不论是特定课题的深入讨论,还是学问方法的畅想交谈,他经历一场又一场知识的盛宴,在在让他收获丰富。

        UBC位于太平洋畔温哥华市,颇得山水之胜,小兵在建校百年之际到来,自然颇有感触。活泼的课堂教学方式,完善的图书馆设备,甚至设计周到的宿舍空间无一不让他理解,大学教育的重要不仅在于名师的教诲与知识的积累,也同样在于问学环境的塑造以及教学相长的氛围。大学精神毕竟需要物质条件的充实。小兵描述校内学院制度如何促进师生互动,校内校外社区从食堂到书店如何形成一个连贯的生活空间,虽然仅止于初步观察,已经足以让他深有所感。

        当然,UBC的经验最要者来自人的接触,而这些经验带来参差不同的心得。小兵穿梭学校内外,除与上述学者教授互动外,也见证社群意识的消长。饭桌上的唇枪舌剑,日常笑话里的种族、阶级偏见,让他不断体会到大学何尝只是象牙塔。对有心人而言,大学的环境其实不断试探书本知识的限度:什么是民主的尺度,什么是自由的内涵,什么是尊重与同情,这些课堂上的大哉问只要一出校门,就迎来不那么一清二楚的回答。于是另一层辩证必须开始。

        小兵也有幸接触定居在温哥华的华人。他们有的早已落地生根,有的随波逐流,所形成的众生相延续了百年来一波又一波移民所带来的憧憬和忧患,希望和失望。其中让他印象最深刻者包括彭册之先生和痖弦先生。前者与小兵有同乡之谊,一生的行止颠簸让他心有戚戚焉,后者则曾是台湾著名的诗人,经典佳作流传两岸。小兵记载他们暮年的身影丰采,充满敬惜之情,但也不乏时移事往的感慨。他们终老海外,能与一位中国来的青年学者偶然相会畅谈,也是生命的吉光片羽吧。

        2017年秋天,小兵教授以哈佛燕京学社访问学者的身份来到剑桥。哈佛是世界名校,自不待言,燕京学社则与中国与亚洲研究有独特关系。学社为独立单位,1928年经燕京 大 学 校长司徒雷登(John Leighton Stuart)主催与哈佛合作成立,资源则来自美国铝业大亨查尔斯 · 霍 尔 (Charles Hall,1863—1914)遗产基金会。燕京学社多年来为美国学界对中国与亚洲研究最重要的管道之一,赞助多位优秀亚洲学者访学哈佛。小兵能得到哈燕学者的荣誉,足以说明他的学问功底,而他也的确善用剑桥一年的时间,从事研究访问。

        比起UBC,哈佛在东亚研究方面的师资和设备更为丰富。以早期留美学生而言,陈寅恪、汤用彤、俞大维、张鑫海、楼光来、顾泰来、吴宓、赵元任、梅光迪、竺可桢、李济、林语堂、梁实秋等人,都是哈佛校友。有谓这些学者返国后撑起中国知识界半壁江山,并不为过。来到哈佛之前,小兵已经做足功课,一旦踏入校园,他即全力追寻这些前辈的踪影足迹,为之兴奋,为之低徊。他最心仪的两人为陈寅恪与吴宓。陈寅恪曾被誉为现代中国史学界第一人,作为后之来者,小兵对大师当年在哈佛的一切自然心有戚戚焉。陈寅恪的专心致志与吴宓的心有旁骛形成微妙对比,但这不妨碍两人成为终生挚友。他又从吴宓日记的字里行间,推敲拼凑当年哈佛中国群英的日常往事及轶闻。徜徉哈佛校园,遥想前辈行止,思考当代中国学术何去何从,这应该是小兵最大的收获。

        一如十年以前,唐小兵在哈佛也勤于拜访学者,或旁听或请益,依然保持学生一般的热忱与初心。名满世界的桑德尔(Michael Sandel)对正义与平等的阐述,布莱尔(Ann Blair)对启蒙主义知识传播的探究,宋怡明(Michael Szonyi)对中华晚期帝国的重新思考都让他眼界大开。他尤其发现这些学者对本科生的教学无比专注,上课绝不照本宣科,薪火相传的意义其实就在最基本的课程中展开。哈佛校园里往来无白丁,目不暇给的学术活动从会议到演讲座谈,让任何造访者都能觉得满载而归。

        但小兵已经不是当年的新晋学者。阅读他的哈佛琐记,不难感受到他微近中年的焦虑。年龄的增长、现实的历练,只让他对真知的可望而不可即愈发感觉迫切。哈佛果然是如此完美的知识殿堂? 就算如此,对于来自中国又终将离去的访问学者,又意味着什么? 波士顿地处北国,秋天的绚丽之后就是漫漫严冬。他曾写到在波士顿秋日雨夜想起了自己碎片化的经验,“然后举目这个遍地沉疴狼烟四起的世界,感觉这个世界因为政治纷争、族群冲突和身份政治等,让原本可能更万物一体形成内在连带感的世界越来越陷溺在一种分裂和彼此仇视的境地,似乎这个世界充斥的除了政治就是娱乐,而能够静水流深滋养人心的人情已经不复存在了”。

        然而在另外的章节里,小兵写到造访瓦尔登湖的感受。这座因为梭罗而举世闻名的小湖其实见面不如闻名,但越是因为平淡无奇,越让人体会平淡中的蕴藉、混沌中的清明得来有多么不易:

        在一百七十多年前的湖畔生活的梭罗,肯定会面临诸多日常生活的困局乃至绝境,也会有来自暴风雪天气的压迫,他也许也会有一些紧张乃至焦虑,但从哈佛毕业博览群书的他,拥有极为丰厚的人文思想资源,更有强韧而敏感的精神世界,这从《瓦尔登湖》 极为广泛的知识趣味可管窥一斑,让他足以应对自然和人生的挑战。

        小兵的哈佛经验最终还是归结到人与人的接触与他的体会。虽说哈佛校内尽是饱学之士,但也不乏自鸣得意的浮浅分子。反倒是校外一样有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人与事。最让唐心仪的,其中一位是王鼎钧先生。王先生前半生历尽千山万水,之后蛰居纽约,参悟出静与定的大智慧。唐小兵何其有幸,得以与他们往还,亲聆教诲。

        2017年秋天小兵来到哈佛之后即与我联络。此前他的导师许纪霖教授曾数次推荐这位得意门生,另有几位友人也提起他的人品与文章。我们果然一见如故,有多次畅谈机会。小兵对学问的专志、对现实环境的深思,使他每有不能自已之处。这样的真诚令我感动。看到小兵记下访学哈佛的点点滴滴,更理解他为人与处事的风格。小兵治学以研究现代中国公共领域开始,从报刊杂志的发行,到社会舆论的生成,再到知识分子的互动;除了钻研理论,他特别注重时人与时事的相遇或碰撞,由此思考历史的偶然与必然——以及与当下的关联性。在他平易的外表下,有一颗热烈的求是之心。我珍惜我们的因缘,也确信他在问学路上绝不随俗,能走得长长久久。是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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