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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7月13日 星期三

    孙犁与徐光耀

    张瑞田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7月13日   07 版)

        孙犁(中)、徐光耀(右)、韩映山(左)、段华等在孙犁寓所合影

        孙犁《曲终集》收有短文《寄光耀》。孙犁在这篇短文的第一节和第二节的开头,引述了他致徐光耀的“诗体”手札。连续读了两过,觉得孙犁的“诗体”手札与今天口语诗有共同之处。

        孙犁“耕堂劫后十种”的十本书里,收录许多手札文本,这些不经意而为之的文章被列入“芸斋短简”“芸斋书简”“信稿”“耕堂函稿”专辑,与其他专辑一样成为“耕堂劫后十种”的亮点。对孙犁的阅读起于20世纪70年代后、80年代初,他的手札文本经常出现在全国各大报刊,品文说事,叙己言他,和颜悦色,慢慢悠悠,弥漫着清新、质朴的文气。然而,有一点引起我的注意,“芸斋短简”“芸斋书简”“信稿”“耕堂函稿”中收录的书信,不见写给徐光耀的书信,至少没有收录这两通“诗体”手札。

        孙犁与徐光耀,《寄光耀》一文有了清晰的表述:“……我和光耀相识,是在1951年,同团出国期间,相处也不过一个多月。1962年,我大病初愈,要回老家看看,路经保定。光耀那时还戴着‘帽子’,情况已经缓和。他陪我到保定附近的半亩泉、抱阳山游玩了一番,还给我照了几张相片。第二天,又一同到他的劳动点上,去劳动了半日,是拔旱萝卜。中午在老乡家吃了一顿红薯。下午,在他那间下放的小屋炕头,我俩并肩躺着,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天晚了,我回旅馆,他回家去。”

        孙犁的一段陈述,就是一幅匆匆而就的人生速写,有时间地点,有活动半径,有生活场景……此地无声胜有声,孙犁与徐光耀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也是这样发展的。

        1951年10月,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苏联,团长是冯雪峰,副团长是陈荒煤,团员有曹靖华、陈企霞、康濯、柳青、胡可、李季、孙犁、马加、王希坚、魏巍、菡子、陈登科、徐光耀,可谓阵容强大。这一年孙犁38岁,徐光耀26岁,都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两个人也是第一次见面。孙犁因1944年在延安创作的《荷花淀》《芦花荡》《麦收》等文学作品,饮誉文坛,徐光耀刚刚出版了长篇小说《平原烈火》,是文坛新人。徐光耀熟悉孙犁的作品,在去往苏联的火车上,当面表达了自己对孙犁的景仰。彼时,《平原烈火》出版,得到读者和文学界的好评。孙犁对青年作家徐光耀也不陌生。另外,二人都是河北人,孙犁出生于安平县,徐光耀出生于雄县,两个县均隶属保定。相同的革命经历,共同的文学志趣,孙犁与徐光耀在苏联的那段时间一定美好。

        在文坛崭露头角的徐光耀在去往苏联的漫长旅途上不忘学习,他随身带了一些书,其中一本就是孙犁的《风云初记》第一集,这本书刚刚出版,徐光耀在第一时间购买、阅读。徐光耀随中国作家代表团于1951年11月1日抵达莫斯科,11月6日,他在日记中写了一句话:“吃中午饭前,看了三章《风云初记》。”11月11日,徐光耀在日记中再次提及《风云初记》:“晚10点钟的时候,我把孙犁的《风云初记》全部看完了。这是抓了些什么零星时间看完的呀! 孙犁比那些所谓诗人更诗人些,小说中的形象、语言,硬是比那些诗的感染力强烈得多。要写书就应该至少写成这样子。马马虎虎,自作聪明的写法,千万避免。”

        徐光耀留在日记中的这段话,是他对孙犁作品的感性概括,也是自己文学立场和文学观念的感性表达。

        孙犁与徐光耀是文人往来、君子之交。孙犁在《寄光耀》中提及的保定见面,是两个人的第三次握手。第二次握手是1953年9月份孙犁与徐光耀在北京参加全国第二次文代会,恰逢中秋节,丁玲设家宴请客,孙犁与徐光耀在丁玲的家相逢,这是他们访问苏联后、时隔近两年时间的第二次见面。此后不久,开始揭批丁、陈反党集团,1958年徐光耀被划为右派,9月27日,33岁的徐光耀离开北京,到河北保定农场报到,编入一连一排。1962年孙犁去保定,徐光耀“还戴着‘帽子’,情况已经缓和”,于是有了两个人躺在炕上的难忘的交谈。

        最后一面,是1994年了。徐光耀去天津为老作家梁斌祝寿,与作家韩映山一同拜访了孙犁。在孙犁的家,回忆往事,相谈甚欢。也是这一年,孙犁与徐光耀的通信频繁起来,一年的时间,孙犁给徐光耀写了17通手札。我就是从这17通手札读起,开始研究孙犁与徐光耀的交往。从1964年到1995年,孙犁给徐光耀写了47通手札,这批手札是两位著名作家的友谊见证,其中包含了对人生、文学、书法、收藏、佛教等问题的看法。研读这批手札,可以感受到两位作家不易察觉的情趣和淡然的生活态度,也是认识、了解两位作家的独特角度。

        1964年11月25日,孙犁给徐光耀写了第一通手札,用毛笔写在八行笺纸上,书法温润,语词平实,谈及文学,对浩然的长篇小说《艳阳天》给予较高的评价。这一年孙犁年仅51岁,正值壮年,体能好,思维敏锐。他在手札中告诉徐光耀:“这几年确是有些作家在努力,在进步。我们都不能固步自封,要看看其他同志的成绩,多加努力——这是我随便想到的。”这通手札的书法值得言说,行书,间或有若干草书,腕力清劲,节奏明快,笔力爽捷,墨色层次分明,是典型的文人字,也是孙犁书法的代表作。孙犁书法,越来越被重视,不否定这是他文学创作成就的助推。另外,孙犁读古知古,“耕堂劫后十种”中的“耕堂读书笔记”“耕堂读书记”等专辑,许多是他读经阅史的心得体会,从中可以看到孙犁对古典历史著作和文学著作的熟稔。他喜欢书法,1994年5月30日,在与徐光耀的手札中,几乎谈的都是书法:

        “收到大函,我不知道您在练字,我也是只在小学时写过几年毛笔字。中学,一星期才上一次习字课,已无意为之。六十年代初,练了一阵字,近日发见(现)一些包裹什物的旧纸,上面就是那时练的《智永千字文》及《礼器碑》。也买了不少字帖,都是石印,原拓很少。临帖是苦功,我没耐心,后来即胡画,所以无成。

        也读了一些有关书法的书。今年写完读‘画论’,本想在写一篇读‘书论’,一翻材料,知难而止。只读了一本《书谱》,就感到中国的书法,比画法尤其玄虚,前人空谈,已经汗牛充栋,我辈实无再插嘴。您喜欢张猛龙,我想也会喜欢张黑女,何绍基即从此出。另外,从您的钢笔笔法,我看和《龙藏寺碑》很接近,此碑即在正定大佛寺中。”

        写这通手札的时候,孙犁已经是81岁的老人了。他简要回顾了自己的“书法生涯”,对传统书法的经典作品和书论,谈了自己的体会。同时,对徐光耀的书法也提出了轻描淡写的看法。与30前的书法相比,这通手札写得老辣、简约,只是字型外拓,有些散漫,显然,孙犁的腕力与笔力都不比从前了。不过,手札文辞可圈可点,是研究孙犁书法的重要文献。尽管孙犁谦虚,我们可以感知他对书法的爱,对书法的重视。他知道徐光耀写字,也愿意与他谈谈书法。1995年1月15日,孙犁在一通毛笔手札中写道:“我在《当代人》上看到您的书法,的确不错,很有些褚河南黄麻千文的笔意,不知我这看法有根据否?”1995年4月2日,在一通钢笔手札中,孙犁又说:“有时也看一些碑帖和有关金石的书,对此,我都是外行,但看这种书,不费脑力,也远离现实,是可以得到休息的。现在正看《西岳华山庙碑》,此碑共有三种本子,我都有,每本后面都有名人题跋多种,看起来是很有兴味的。”

        对书法时近时远,但书法在孙犁的心中很重。1993年2月21日,孙犁给徐光耀写手札,他在信封的背面用钢笔写了一行字:此信用毛笔,甚重要。可见孙犁对自己毛笔手札的重视程度。

        相比较而言,孙犁更重视自己的手札文本,这些即兴而为或构思而成的手札文本,是孙犁心中另外的文章。“耕堂劫后十种”中的“芸斋短简”“芸斋书简”“信稿”“耕堂函稿”专辑,一篇篇读下来,读出了旧式文章的芬芳,传统文人的格调,以及中国文化特别的意蕴。

        孔尚任讲过手札的优长:“盖尺牍一体,即古之辞命,所云使四方能专对者,实亦原本风雅。人但知词为诗之余,而不知尺牍亦诗之余也。”尺牍,也就是手札,在孔尚任的心中有了文学的分量,同样,在孙犁的心中也有了文学的重量。我读孙犁,他的“函稿”“信稿”“书简”“短简”占比较大,这些写给作家们的书信体文章,有生活气息,有真情实感,谈问题小中见大,语言也平和,像朋友之间的娓娓道来。读多了,知道很多做人的道理,作文的立场,还有读书的方法,以及文章好与不好的标准。

        孙犁看重手札文字的发表,1992年9月10日,他在与徐光耀的钢笔手札中谈道:“兹有一事拜托,我有一批信件,是寄给赵县邢海潮的。是我的高中同班。(我曾在《光明日报》发表‘老同学’一文,就是写他。)我想请您先看一下,看是否可以请《长城》编辑部看看,可不可以发表?”1994年2月24日,孙犁在手札中又说:“这几年不断发表一些书信,今年似乎达到了高潮:上海《文汇读书周报》,近期将发表我给北京卫建民的六封有关读书的信。您为发表书信,费了不少心力,应该向您致谢! 并向《长城》致谢!”一年之后,也就是1995年3月14日,孙犁在一通毛笔手札中再一次提到这个问题:“信,可以交《长城》发表。因近年发信较多,此次最好把信选择一下,太短无内容的,暂时不发,编得精粹些。书信集,还只是一个想法,难度很大,主要是征集,只收已编入文集的没有意思。”

        孙犁重视自己的手札,徐光耀也重视孙犁写给自己的手札,他精心保存,悉心研究,然后交给河北美术出版社,于2020年出版。47通手札,其中毛笔手札19通,钢笔手札28通,时间跨度达31年之久。1995年5月18日,孙犁与徐光耀手札,信手在信封的背面写了一行字:但愿这不是最后一封。孙犁的意思很明白,希望与徐光耀继续手札往复。遗憾是,孙犁身体衰弱,此后再也没有给徐光耀写手札,“但愿这不是最后一封”,真的成了最后一封。七年后,孙犁在天津病逝。徐光耀有心理准备,得知噩耗,依然悲伤,他在唁电中说:“孙犁逝去了。但一颗明亮的文学之星,将永远地亮在天上。他使我们善良、自尊而骄傲。他是真正的文学家。他不会死的。”

        孙犁离开我们20年了,徐光耀也到了鲐背之年,他对孙犁念念不忘。徐光耀94岁的时候,写了《读孙犁》,他用诗句概括了孙犁的一生:“大道修且狭,真情任擒拿。行文如流水,繁闹净无花。临晚书十册,纵横夺天华。你我捧心敬,含笑付云霞。蜚声满世界,蝺蝺独一家。”同时,徐光耀又写了《颂孙犁》,诗曰:“观尽天下路,奋吾千里足。鲠介亮高天,贤愚亲且服。”两首诗,徐光耀用毛笔书录,抬眼看去,熠熠闪光。徐光耀作为当代著名作家,他的书法与他的文章一样引人注目。他长于隶书,胎息汉代碑刻的隶书,雄厚、宽博,是当代文人书法重要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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