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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7月06日 星期三

    恍惚的陌生与熟悉交替

    尼佬/文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7月06日   12 版)

        我的朋友Bryan,一个中国手机Top3品牌的经理人,在完成了曼谷的征战后,飞去仰光,组建团队,准备为这个全新的市场开疆拓土。原本贪恋曼谷的繁华舒适,对缅甸毫无生活的兴味。没想到,招进来的会中文的本地员工,大部分都操一口流利的云南乡音,同事聚餐也几乎都被带到熟悉的云南馆子。正值雨季,缅甸山地的野生菌看起来和昆明附近的也没什么差别,白滑的米干(云南特色的宽米粉)在放满薄荷的肉酱汤里也同样美味。

        这种恍惚的陌生与熟悉交替,几乎是每个云南人抵达缅甸城市的印象。在充斥着华人社群的东南亚诸国,大部分是讲潮州话、粤语、客家话或者福建话的东南来客,唯独在与云南有着上千公里边界的缅甸,一种官话方言“云南话”牢牢地把潮州话压住了。

        对那些去缅甸北方和东部的生意人、打工者乃至于各种稀奇古怪的混世者,这是一种很好的混沌状态。事实上,在克钦邦、佤邦、掸邦这些少数民族控制地区的边境线上,都有隐秘的过界通道,常常是翻山或是竹筏划过小河,就有对方人士接应,给个两三百元人民币的“过路费”,这些流动的浪子,就能去到缅甸边境那些非中央政府控制区,在赌场、翡翠工场、茶山、矿山甚至是中文学校做事。

        这些年来,我走完了云南所有与缅甸接壤的县。从高黎贡山外的片马和猴桥,到瑞丽畹町、南伞孟定、沧源澜沧,再一直到南境的西双版纳。除了怒江最北的两个县,其他县都建有高耸的中缅两国的“国门”。你会发现,片马、南伞和沧源外的缅甸“国门”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十几个口岸,我一个都没有选择。我想深入缅甸。一直到今天,中缅唯一的正式口岸瑞丽,还是没有正式对持个人旅游签证的人开放。当然想过去也不是不可以,那需要在申请签证时告知,然后委托瑞丽的旅行社,由曼德勒神通广大的华人旅行社将你从瑞丽“送”到曼德勒,十二个小时的汽车旅行,中间不能停,因为在这条克钦邦和掸邦之间的道路,有太多不同势力的武装力量。

        这样过去大约要花费一千到两千元人民币,并且得等待一段时间,有时候碰上战事还走不了。相比而言,昆明往返曼德勒仅一千多元的价格显然更为实在。

        在我幼时的八十年代,缅甸商人带来的货品在我们眼里是缤纷且惊奇的。泰国在那个年代大约独占了缅甸的生意,连带着云南的少年也可以买到转手缅甸商人而来的花哨的人字拖、时髦的T恤衫、宝洁公司在泰国出品的洗发水。到了消费力更好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从缅甸进来的二手(或者是三手)日本车,尽管那方向盘位置跟我们不一样,但仍成了边境暴发户小商人热衷显摆拥有的产品。

        那个落后于时间的年代,像冲压后浸染鲜艳的老照片。当中国制造业兴起,超越这世界大多数的时间,小街上的缅甸商人也开始销售浙广产品,一切就都湮灭了。国境以东迅速增长的物质生活让我们发现,原来缅甸是如此积贫积弱,那些晃荡在街头的“外国人”,贩卖一个萨尔温江谷底生长的青柠檬,足足得花上一天时间往来口岸,虽然那直线距离还不到一百公里。

        成年后开始关心这片土地,才发现少年时的我其实也没有接触过几个真正的缅甸人。从腊戌过来的生意人,大多是傣族人,亦是缅甸人说的掸族人;给田地打工,大多是佤族人;还有那些从密支那和曼德勒来的卖玉的妇人,挺着高鼻子,用云南话说“老家在巴基斯坦”。真正的缅甸人在哪里? 我问母亲,本民族语里,怎么称呼缅甸人,她迟疑半天才告诉我说可能是“满”,对她这种共和国同龄人来说,与缅族人的交往经历的确是少之又少,几乎要追溯到民国的前一辈了。

        缅甸联邦这个英属印度制造出来的土地区域,远远大于缅族、孟族这些古王国的地域。缅族人最开始的地盘,乃是伊洛瓦底江干热的冲积平原,即古代明朝末代皇帝落难瘴地的阿瓦城,今日的曼德勒,然后沿海而下到仍然保持英治风貌的仰光,最后出海。英国人把治下的高地土邦全数划与缅甸,造成了今日各“少数民族自治邦”的领土比各“省”还大的局面,而少数民族的人口比例亦远远高于它东边的邻国。

        在我爷爷那一辈,与曼德勒和腊戌的商业往来是有机而持续的,到底是英治下的统一版图,即使战时被日本占领而短暂中断过,但是一旦形势好转后,那些重视利润的英国人和印度人,就会把路线重新打开。然而,后来缅甸的独立改变了这条曾经活跃的路线。

        真正去仰光的时候,已经是昂山出山、缅甸变革的年代了。最终我选择了从曼谷飞向仰光,再往北进发。即便是这样合法的行程,抵达中缅边境依旧是一个不大可能的任务(瑞丽除外)。法令允许游客持护照能抵达的最东边,是茵莱湖往东的东枝城和与云南有紧密贸易联系的腊戌。

        和我想象的一样,缅甸好像还在遥远的时间的角落。仰光一塌糊涂地忧伤,有着不合时宜、停滞了的胶片上的英属印度风格的美丽,比次大陆又要干净。那是四月,伊洛瓦底江平原的全年最高温几乎把我烤焦。我不太记得曼德勒的食物了,只记得尼龙街的那家土制冰激凌店,我天天都帮衬他家,完全不顾旅行指南对缅甸冰品卫生条件的警告。

        正好赶上泼水节新年。不仅商场停业,连汽车运输公司和轮船公司都休息了。我从曼德勒搭船前往蒲甘的计划完全落空,只好换一个方向,搭缅甸国家铁路前往腊戌。老实说,一等车厢的沙发椅很舒服很软,只是这总归是一百多年历史的铁路了,火车亦好像年久失修的样子,呼啸声中摇摇晃晃,仿佛驰向黯淡的过去。

        要知道,这条铁路修建好的十九世纪末,整个云南还没有一寸铁路。这是英属印度铁路大局的最东界,二百三十公里的旅程中,经过无数崇山峻岭,谷泰克铁路钢架桥曾为十九世纪世界第一高桥,像一只银色的几何状怪兽,神奇地架在湿热的热带丛林里。

        旁边是个八岁的小男孩,天知道他家人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来往两座城市。他不会英语,我不懂缅语,却经常逗我,拿我在车站买的一美元的扇子取乐。下车的时候,我忙着和人谈价钱到旅店,他静静地在旁边站着,等我谈完,跑上来跟我告别,消失在已经有了点湿气的、傍晚七点的车站中。

        腊戌是一个朴素的小镇,傣族(掸族)和华人的数量旗鼓相当,尤其不少自中国而来的新淘金客,云南话和普通话洋溢街头,毕竟这里距离中国的畹町已经只有一百三十公里了,但你却不能超越这一百三十公里。

        (本文选摘自《浪游记》,王恺、韩松落、尼佬著,文章略有删节,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5月第一版,定价:8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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