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祥教授的《唐诗中的家风家训》回溯了唐代优良的家庭文化,正契合我们今日的家风建设与文化追求,由此也可见出家庭教育对个体人生和国家发展的重要作用。
家风家训的流传形式丰富多样,有家谱、楹联等实物,亦有殷殷期盼的口耳相传,诗歌是独特的承载方式,存蓄在精神层面的家风化为诗意的语言,经历岁月的沉淀愈见真淳。作者以人文学者特有的温情,道出其中的家庭意识与家风宗尚,与千年前的唐人展开了一场跨时空的对话。
书中择取唐朝历史上十二个家族分列章节,每章甫一开始便是一首涵盖家族风训的诗歌,作者没有用直白严肃的语言条陈家族的文化特质,而是采用生动且蕴藉的诗歌自然地表达,这种巧妙的安排能够引发读者的思考,吸引他们沿着作者的思路进一步去探索。这些诗歌或诞生于家族人士之手,例如王勃的《倬彼我系》中追思祖德“礼乐咸若,诗书具草”,是对其家族风气的精准诠释;杜牧《冬至日寄小侄阿宜诗》中对子侄的效慕祖德的期许,彰显着其担负传承家风的责任意识。或是取自时人对于家族人士的评价,从外部视角印证家族精神,戎昱的《闻颜尚书陷贼中》点明颜真卿招降叛乱而被杀害所展现的家族高尚气节,王维家族的特征可以从苑咸的《酬王维》中窥探。
开宗明义之后,作者便以博通视野,采用诗、史、事相结合的方式深入解读家风家训的具体面貌与价值意义,使之瞬间鲜活起来。当然,这种形式所依托的是作者钩稽史料与诗歌细读的功夫,以《旧唐书》《新唐书》《资治通鉴》等文献实现言必有据,又在体察文心士情的基础上找寻诗歌中家风的宗尚与弘扬。无论是颜真卿在安史之乱中的英勇事迹,还是李德裕朝堂之上的政治魄力,诸般唐代家族面貌均被赋予深厚的文史意味,再以故事的形式娓娓道来。“这些故事增强了本书的可读性,拉近了历史人物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让读者在了解故事的过程中去感受家族文化的魅力”,但其意义又不仅于此,这种解读方式是将家风家训放置于文学史、历史、文化史三重维度中观照,也给予我们重新审视唐代诗歌、历史、家族文化的新视角。
对唐代十二家族风貌的多维展示亦是本书值得瞩目之处。这十二个家族都曾盛绝一时,细分之下便可看出各具特色,虞世南家族才高好学,魏征家族直言敢谏,薛曜家族恩遇隆宠,白居易家族世敦儒业,柳公权家族循礼文雅……构成一幅热闹的唐代家族图景,同时也是唐代文士命运、家族兴衰、社会风气的镜像呈现,本书也就承担起了搭建知识谱系的功能,使读者可以清楚、系统地了解唐代家族的生成与发展。
根据书中家族多是以科举兴家、起家的特征来看,科举制对于唐代家族起着重要作用,这种相对公平的人才选拔制度激发起时人的事功之心,为他们提供一条仕进提升的道路。因而唐代家族并不全然如同魏晋南北朝仰赖于世家门第,在祖荫之外,还将科举考试作为家族发展的重要基石,从而形成好学、向学的家风,濡染这种优良风气的子孙自然是以先祖为榜样,以勤习善学为立身之本,延续家族的荣光。
此外,通过作者对各个家族渊脉流传的具体阐述,读者又能在宏大历史叙事中了解微观个体的生命际遇,感知千载之下的生活史与心灵史。虞世南是李世民称赞的“当代名臣”,亦是因母亲逝世“哀毁骨立”的大孝子;“贞观之治”中的谏臣魏征也曾在李建成麾下助其对抗李世民;颜真卿的书法举世称赞,而他也有安史之乱中奋力抵抗保全百姓的风采。回首望去,目中所见历史不再板滞冰冷,而是多面的、丰富的、有温度的。
讨论唐诗中的家风家训离不开揭示其对于时代的价值,这是本书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基于对诗歌的解读与家族风貌的多维呈现,本书已然被赋予人文温情与通俗生趣,其蕴藉的意义自是娓娓道来,不着痕迹。家风的传承是书中一直强调的要素,其融汇于家庭生活和家庭教育中,重要性不仅在于关乎个人成长,还影响着家庭和睦与社会稳定,作者在此前提下给出了传承怎样的家风以及家风如何传承的建议。
正如书中所说,家风不是简单地写在纸上挂在墙上,而是融化到血液中的文化传承,很好地诠释了所列唐代十二家族家风的特征,他们的命脉和文脉能够良性延续,在于良好特质的支撑,更在于身体力行和潜移默化,这对于当下社会上的家庭教育和家风建设有启示。作者抱持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态度,挖掘古代家族良好的精神信仰和道德品质,包含好学、孝亲、正直、忧国忧民等,而这些也是数千年锤炼出的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
书中并未停留在对这些高尚优良品质的揭示层面,而是进一步挖掘文字的文学效力,希望读者可以从进取求学、感人孝亲、乱世气节等叙事及其背后的情感中,体悟到这些家风形成是依靠于家庭成员的自觉精神皈依与践行,也正回答了家风如何传承的问题。如果单纯以口号标语的形式来规劝或是制约家庭成员,而他们没有自觉践行优良的品德,没有自觉参与和延续家族的责任意识,最后的结果定是消极的,遑论家风传承,这正是当下值得思考的问题,以道德准绳和价值标准去进行家风建设固然重要,但也需要家庭成员的齐心协力与共同努力。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当每一家庭能够坚守优良家风,便有着润物细无声的教育魅力,以无形的力量提升改善家庭风貌,进而支撑起全社会的好风气。这是一项家族延续与文化传承的大事业,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