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溢彩的《西方文学之旅》

    这是一部流光溢彩、思想丰厚、不同寻常的文学讲稿。它历数西方文学数千年的发展历程，带领读者翻越崇山峻岭，高山大河，或艺海拾贝，或文山采果。

    “这是一个满天星斗、凉风习习的夜晚。像一个饱经风霜的旅人，我终于完成了从遥远的古希腊到现当代的艰难跋涉。当我写完本书的最后一章，偶然从堆积如山的书案上抬起疲惫而沉重的头颅时，惊奇地发现：在那遥远的暗蓝色的苍穹尽头，隐然出现了一座犹如但丁在《神曲》中所描绘的炼狱山。在它的入口处有两扇奇大无比的黑色拱门，门上清晰地镌刻着古希腊的箴言：认识你自己。”

    这是徐葆耕著《西方文学之旅》结束语里的话。当我们跟随作者丰盈饱满的思绪和跃然纸上的生花妙笔，沿着一位博学通透的中国学者倾力勾画的西方文学奔腾浩瀚的心灵之河，一路跋涉，接近终点之际，我们不禁由衷感叹：情真意切的美文华章沁香入魂，让我们不仅重新认识了自己，更近距离地认识了本书作者——徐葆耕老师。

    我在清华大学供职已有34个年头，徐葆耕老师是我在清华所遇见的最有才华、最有情怀、最有人格魅力的大才子和大学者。这里的大，是他的大气、大度和大格局。无论是人才培养、学科建设，还是教书育人、著书立说，徐老师都给人一种视野远大、虚怀若谷、举重若轻、气度不凡的震撼。2010年3月，徐老师驾鹤西去，我们一家人沉浸在深深的惋惜和缅怀追忆之中。女儿墨湄的一句评价颇有见地：“徐老师是国宝一样的人物，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珍稀物种，谁也取代不了。”

    “取代不了”不仅仅指徐葆耕老师对振兴清华人文学科和人才培养的深谋远虑和突出贡献，也包括他生前所撰写的专著、教材和演讲。徐老师辞世的那年，清华大学人文学院集体编辑出版了一部集学校领导、校内外同行、学生、亲友共同撰写的纪念文集，文集的书名由时任清华大学校长的顾秉林教授拟定——永伴清华前行的人。偌大清华，从昔至今，有多少人能享有这样的荣耀和美誉？ 文如其人，《西方文学之旅》的丰富和不凡在于它与作者本人一样，是一部集文学史、文学阐释、文学批评和艺术审美之大成的长篇文史巨著，在同类著作中占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徐葆耕老师在清华读大学时立志为中国的水利建设贡献青春和智慧，认真而浪漫地选择了水利工程专业。但语言文学、写作创作从童年开始就一直是他的最爱；“弃工从文”可谓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几十年如一日教书育人，笔耕不辍，勤于思考，练就他犀利的思想、深邃的眼光、激越的情感和极富穿透力的文字。“头脑大于臂膀”，作为清华中文系在新时期的掌门人，徐老师深知大学与文学的天然联系——大学是文化传承的摇篮和重镇，文学凭借“意识”和“记忆”保持并负载着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和情感结构。文学作为个体情感、集体记忆、文化传统和人类经验的表达和载体，在大学这座巍峨挺立的知识殿堂和文化高地上，经由几代人的教学相长，传承接力，成为一个民族、一个文明的文化经典和思想宝库——经典的形成和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在大学的讲堂上完成和实现的。徐老师设计的文学课程，在课程结构、教学内容、教学过程、教材设计等方面，无不围绕着经典的形成和影响以及经典的重读和阐释展开，传达了无尽的诗意和闪光的真理。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徐葆耕老师的这部《西方文学之旅》历数西方文学数千年的发展历程，带领读者翻越崇山峻岭，高山大河，或艺海拾贝，或文山采果，语言文字如风铃一般灵动轻盈，俊逸潇洒中不乏内敛和深刻，读来宛如听到了徐老师生前在大学讲堂上讲授的每一堂课——成熟学者特有的深刻和博学跃然纸上，栩栩如生。正如王佐良先生在阐述文学史撰写观时曾经说过的那样，“写外国文学史首先应该提供史实，以叙述而不是以议论为主”，要“有说有唱，说的是情节，唱的是作品引文。”《西方文学之旅》可谓有说有唱、载歌载舞、文史交融、图文并茂。在谈到外国文学的接受时，王佐良先生说，“一个国家对外国文学做出的反应，告诉我们更多的是这个国家本身，而不是外国的文学”。王公这里虽然说的对外国文学的认知和接受，但外国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又何尝不反映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和一个文明的成熟和高低？ 徐葆耕老师以深厚的学养和丰富的个人体验为铺垫，一路娓娓道来，夹叙夹议，时而交响，时而变奏，自信豪迈地带领每位读者一路重新认识和理解西方文学漫长曲折的心灵之旅、思想之旅、文化之旅和创作之旅。

    以开篇第一章“古希腊：自由和魔影”为例。本章思路宏阔，感情饱满，选材精湛，文笔绮丽。作者精选古希腊文学的重要瑰宝，将西方文学的两大源泉之一古希腊文明和希腊精神做了画龙点睛的阐述。古希腊文明的异军突起，两河文明、古埃及文明、亚细亚文明对希腊文明的影响，中华文明的先行一步，中西文明的差异和巧合，都在作者笔下纵横捭阖，熠熠生辉。作者深邃的历史眼光和独到的比较视角，恰到好处地在不同文明、不同时空、不同文化之间穿越激荡，它们之间的跨度和张力进一步烘托出古希腊史诗和悲喜剧作为希腊文明和希腊精神的结晶和再现，具有持久的魅力。

    接下来的第二章“原罪及其诱惑”直至第八章“人的异化与文学的反抗”，每一章、每小节的标题与内容一样，构思巧妙，论述精到。作者旁征博引，令人浮想联翩。“文艺复兴：醒来的狂欢与忧郁”“‘观念革命’：从新古典主义到启蒙文学”“浪漫主义运动：个体自由与世纪病”“金钱时代的心灵体系”“20世纪初：荒原和荒原狼”等等，仅从每章标题，读者就能看出作者对欧洲文学各个发展阶段的精准把握和深刻洞见。在各章的铺陈和论述中，作者不仅兼顾中西文学的比较和参照，而且注意西方作家之间的对比。比如，第七章以“20世纪初:荒原和荒原狼”为题，将英美现代派诗人艾略特与德国现代派小说家黑塞并置，探讨了一战后西方社会普遍存在的“荒原意识”和无所依归的“荒原狼”现象。在讨论黑塞的浪漫主义激情和批判现实主义精神时，又将黑塞与另一位诺奖获得者，法国作家罗曼·罗兰进行比照，资本主义社会和现代人的异化主题因此得到进一步的挖掘和深化。多位作家的并置比较以及马克思主义历史观、文学观和20世纪西方文论恰到好处地引用，极大地拓宽了写作维度和论述视角，将读者的知识储备一下子扩展了若干倍。

    天道酬勤，玉汝于成。本书自出版以来多次重印，几度成为畅销书。书中行云流水般激昂的文字蕴含着瑰丽的想象和深邃的思想，像夏日夜空中的闪电，一次又一次撞击震撼着千万个读者的心灵。阅读书中的每一行文字，回想徐老师身前的音容笑貌，连珠妙语，不禁从心底深处轻轻地呼喊：这是一部流光溢彩、思想丰厚、不同寻常的文学讲稿。书中精湛的内容，深厚的学养，西方东方、文学历史、文字思想持久有力地交叉共振，相激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