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佩苏东坡的才气,喜欢他奔放、豪迈的诗词,更敬佩他身处逆境的乐观、豁达。每当我在人生旅途中遇到难以逾越的坡坎时,想起苏东坡的三次被贬——黄州、惠州、儋州,都激励我坚强起来。
我不是文化人,只是个农民工,长年奔走在祖国大江南北的建筑工地挣钱养家糊口。但我是个文学爱好者,喜欢写作,喜欢读书。所有历史上的文人中,苏东坡对我的帮助最大。
2003年,听工友说,西藏工地工资高,干一天当内地干两天。那时家里刚修建了新楼房,贷了8000元款。为了还债,我决定去西藏打工。
我去到拉萨一个叫圣城花园的建筑工地打工。因为缺氧,砌砖上气不接下气,自不必说。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工地食堂里的饭菜,那米饭,是老板贪图便宜,购买储存多年的大米,吃起来像吃锯木面一样塞口。肉是从绵阳冻库运来的冻肉,一点香味都没有,每顿吃一点点就吃不下了。我担心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这时,我想起苏东坡流放儋州的艰难晦暗岁月。儋州是偏远荒凉的天涯海角,那一年,苏轼已经62岁,他的两位贤妻先后去世,跟随他的红颜知己王朝云也在惠州离开人世。苏轼独自一人携带幼子来到蛮荒的海南岛,发现这里的人穷得连蝙蝠、老鼠都烧烤着吃。
苏轼被贬海南,虽然有个“琼州别驾”的衔头,但朝廷对他下有三不禁令:“不得食官粮、不得住官舍、不得签公事。”这就等于要苏轼在这个蛮荒之地自食其力、自生自灭。当年的惨景,苏轼有记载:“此间居无室,食无肉,病无药。”这正是诬陷苏轼那一派人士想要看到的境况。
但苏轼并没有颓废。从他的“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中可看出,他已经抱定死在海南的决心。苏轼随遇而安,“食芋饮水,著书以为乐”,还在儋州开办了学堂,传播文化知识,为海南培养出历史上第一个进士。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苏轼还写诗、词、赋、颂、碑铬、论文、书信、杂记等一百八十二篇。虽然没有他被贬黄州写的《赤壁赋》那样经典,但这些诗文也体现出他身处逆境悠然自乐的乐观心态。
想到苏东坡在儋州的困苦处境,我在拉萨工地的生活,简直就是人间天堂,还有什么苦可言?以后再吃工地上的饭菜,就觉得可以忍受了。
六月的一天,我接到妻子的电话,说父亲突然患胃癌去世了。我离家时,父亲还叮嘱我:在工地上要注意安全,注意自己的身体。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他却已离世。想回家为父亲送丧,又正是非典流行,回不了。那几天,我痛苦到了极点。
还是苏东坡不屈服于苦难的故事激励我振作起来。
因为“乌台诗案”,苏东坡被贬往黄州,从太守一下子降成团练副使,还受当地官员监视,以前的同僚、文友都远他而去,寄出很多书信,没有回复。
如果苏轼因此颓废,正中别人下怀。但他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脱胎换骨,思想和才气都得到升华,在黄州写出《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我在悲恸之中,写下一首诗《父亲终于把自己种进泥土》:
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
终于把自己当作种子种进了泥土种下他一生的苦难 劳累 贫寒种下他一生的厚实 沉默 平庸
……
在那软绵幽暗泥土里的父亲被挤压的痛
如生前隐藏体内的癌
他没有喊出半句来
泥土的根有多深父亲的苦就有多深高峰村的狮头山有多重父亲的痛就有多重
……
后来家里有了电脑,我把这首诗连同另外五首整理出来,投给《人民日报》,被“大地”副刊2011年12月7日全部刊发。
在拉萨打工,晚上工友们都玩斗地主,我一个人蜷在角落里,看书或者写作,都是受苏东坡在逆境中乐观、豁达的精神的鼓励。我把工地上的两个藏族小工也写进了我的文章中,一篇《藏族小伙达志》,一篇《藏女扎桑》,后来投稿给著名打工文学期刊《佛山文艺》,被编辑廖琪选中,于2012年11、12期连续两期刊发。她在编后语中这样写到:我连用了杨俊富两篇打工题材的散文,他本身底层,建筑工人,写的也是底层,虽初涉文坛,但文字鲜活,生活气息浓厚,没有规章窠臼,难得一见的朴质感人。对比那些老写手,他非常值得鼓励。我刊就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
我在文学道路上取得一点小成绩,缘自苏东坡的精神和情怀对我的鼓励。我只想说,感谢你,东坡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