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香山，还是颐和园？

    1949年3月25日早晨，毛泽东等中共中央领导人到达北平，从清华园车站下车，改乘汽车到颐和园。下午，在西苑机场阅兵。晚上，在颐和园益寿堂宴请民主人士。这是毛泽东“进京赶考”第一天的主要活动。

    笔者在《进京赶考第一天》这篇文章中，根据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印的《毛泽东年谱》的记载，认为毛泽东1949年3月25日晚上住在香山双清别墅。香山公园双清别墅和颐和园益寿堂的革命史展览，采用的都是《毛泽东年谱》的这个说法。最近，我又陆续读到一些史料，发现3月25日晚上毛泽东“住在香山”这个说法，值得进一步商榷。

    3月25日晚上毛泽东住在哪里？ 目前有几种不同的说法——

    说法之一：毛泽东住香山双清别墅

    毛泽东3月25日晚上住在香山双清别墅之说，主要见于三本书：

    1.中央文献研究室主编的《毛泽东年谱（1893—1949）》（逄先知主编，中央文献出版社）记载：“下午五时，同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林伯渠等在北平西苑机场同前来欢迎的各界代表及民主人士一千多人见面，并乘车检阅部队，随后进驻香山双清别墅。”

    2.中央文献研究室主编的《毛泽东传》（逄先知、金冲及主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12月版）记载：“下午，毛泽东和中共中央其他领导统人到西苑机场……当晚，中共中央和解放军总部机关在香山住下，毛泽东住在香山的双清别墅。他在这里住了半年，到九月二十一日才移居北平城内中南海的菊香书屋。”

    《毛泽东传》和《毛泽东年谱（1893—1949）》（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都没有列举具体的史料依据。

    3.毛泽东的警卫员李银桥在回忆录《在毛泽东身边十五年》中说：“入城仪式结束后，毛泽东乘车来到香山，住进双清别墅。”这里也没有具体的情节，也许是时过境迁，印象不深了。

    说法之二：毛泽东住在颐和园

    毛泽东3月25日住在颐和园的说法，目前见到两本回忆录中有记载：

    1.任弼时的秘书师哲在回忆录中说：“下午五时，毛、朱、刘、周、任出席在西苑机场举行的阅兵式，受到北平各界群众代表和民主人士的热烈欢迎。晚上，李克农安排中央机关人员进驻香山，而让毛主席住在颐和园佛香阁的一楼。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等住在万寿山下。佛香阁大而无当，加上行军的劳累和欢迎会上的兴奋，主席没有睡好。第二天，毛主席搬到香山双清别墅。”（《在历史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师哲口述、李海文著，九州出版社）

    2.刘辉山、古远兴的《戍卫一生》（刘辉山、古远兴著述，刘新民、古伍延、古永江整理，当代中国出版社2015年1月版）中记载：“天渐渐黑下来，检阅完毕。中央首长返回。”“第二天清晨，警备团按预定方案从颐和园出发，护送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长住进香山。毛主席住在双清院，周恩来、朱德也都住在附近。”

    说法之三：含糊的说法

    还有两本书涉及到毛泽东3月25日住在哪里的问题，作者交代得不够清楚。

    1.毛泽东的秘书叶子龙回忆说：“阅兵式后，毛泽东直接乘车前往香山双清别墅。……毛泽东在香山双清别墅住了近半年时间。”（《叶子龙回忆录》，叶子龙口述，温卫东整理，中央文献出版社2000年10月版）没有具体说明3月25日这天晚上住在哪里。

    2.韩平主编的《从井冈山到北京——中央警备团警卫纪实》（华文出版社2006年9月版）中说：“检阅完部队之后，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又接见了前来欢迎的民主人士。考虑到当时国民党潜伏的特务还没有肃清，社会秩序还比较混乱，党中央决定，迁往北平后暂不进城，住在香山。毛泽东主席住在香山南坡的双清别墅。”这里也没有明确地说毛泽东到北平的当天晚上住在哪里。

    判断与结论：毛泽东住在颐和园

    中共中央进北京之后，临时住在香山，是北平市市长叶剑英1949年1月给中央军委秘书长杨尚昆的信中提出来的：“……侦察和研究的结果，我们认为地区的选择，以香山为适当，只需牵动一家（慈幼院）就可基本解决。”2月，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对香山地区进行实地勘察，对社会情况进行摸底，他带领有关人员写出《北平西郊概况调查》《颐和园工作报告》《海淀区工作报告》《青龙桥情况报告》。2月8日，李克农给杨尚昆写了一个报告《来平后各项情况的报告》，其中说道：“昨天（7日）与平警备司令程子华去香山一带看地址，已决定驻该地。”（《中共中央在香山》，中共北京市委海淀区委研究室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3年9月版）党中央和军委机关到北平后，先进驻香山，大的方案就这么定了下来。

    中央警卫局原副局长邬吉成回忆录中记载：“最初，打前站进北平的中央社会部人员，准备安排毛主席等中央领导住颐和园。但因把园内清得过于干净，毛主席水也没得喝，饭也没得吃，惹得他发了一通火，便住到了香山的双清别墅。”“党中央和毛主席暂住香山是3月末定下来的，4月初有关部门为此专门召开了会议，研究布防和各部门的责任等。”这个会议是4月7日在颐和园召开的，由社会部李克农部长主持。（《红色警卫——中央警卫局原副局长邬吉成回忆录》，邬吉成、王凡著，当代中国出版社2003年1月版）

    邬吉成的这个说法值得重视。按他的说法，毛泽东等中央领导进京之后住颐和园，是事先安排好的。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住颐和园，这与党中央和军委机关住香山并不矛盾。

    毛泽东的秘书叶子龙回忆说，3月25日也就是毛泽东率中央机关进入北平第一天，上午，“进入颐和园，毛泽东提出散散步。在昆明湖边他发现偌大的公园空空荡荡，竟没有一个游人，就问：‘公园里怎么没有游人？’我回答，为了首长的安全，今天公园不开放。毛泽东不高兴了：‘公园不是私园，没有游人像什么样子。好了，不游了，不游了！’”，“毛泽东来到益寿堂休息。他说肚子饿了，要吃饭。说来奇怪，快到中午了，这里既没有准备饭菜，连个工作人员也见不到”，毛泽东就发火了。（《叶子龙回忆录》）

    李银桥回忆说，毛泽东来到之后，要水没水，找饭没饭，发了脾气。听社会部的同志解释赶走（游）人是为了安全。毛泽东大声地说：“你蠢么！ 你把水全排干了，你那个鱼还讲什么安全？ 你就安安全全干死在那里，饿死在那里吧！”（《在毛泽东身边十五年》）

    毛泽东在颐和园中没有看到游人，很不高兴；到中午了，也没人准备开水和饭菜，又不高兴。如果毛泽东等中央领导按先前的计划在颐和园住下来，势必影响园子对游人的开放。对此，毛泽东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毛泽东提出不住颐和园，和中央机关一起住在香山。李银桥回忆说：毛泽东中午对他说，“入城式（按：指西苑机场阅兵）你不要跟着去了，你去香山打前站，帮我安排吃住。不要再学他们那样干蠢事”（《在毛泽东身边十五年》）。这个“去香山打前站”的细节交待，佐证了毛泽东住香山是临时决定的。临时改变住处，这涉及到住在香山何处、警卫工作等一系列问题，有关部门显然得准备一下。

    毛泽东3月25日晚上最终住在哪里？这与他当晚的活动也有关系。

    史料表明，这天晚上，毛泽东和周恩来、李维汉（罗迈）一起，在颐和园益寿堂宴请部分民主人士。被邀赴宴的有：郭沫若、沈钧儒、章伯钊、谭平山、柳亚子、陈叔通、马寅初、张奚若、许德珩、张东逊、俞寰澄、张志让、黄炎培、盛丕华、章乃器、彭泽民、马叙伦、蔡廷锴、李济深等，共商多党合作事宜。

    《毛泽东年谱》和《毛泽东传》都是权威著作。两本书中对毛泽东3月25日晚上在颐和园宴请民主人士这件大事，没有记载，显然是漏记了。

    柳亚子在3月25日的日记中写道：“夜，毛主席派车来迓，赴颐和园饭局，共两席，主人外余与叔老、鼎堂、初老、奚若、德珩（许）、东荪、寰老、季龙、任老、丕老、乃器、衡老、伯钧、泽老、夷老、平老、贤初、任潮、恩来、罗迈，共二十人。饭罢，冯夫人来，坐谈至一时半，始乘车归，抵寓已二时许矣。”

    沈钧儒在日记中记载：“晚，与柳亚子、陈叔通、郭沫若、黄炎培、许德珩等应毛泽东、周恩来、李维汉等邀，至颐和园益寿堂赴宴。”

    黄炎培在日记中记载：“夜，毛主席招餐郊外，被邀者二十多人，餐毕，谈和战问题，谈至一点半。”

    柳亚子、黄炎培日记都记载“谈至一点半”。这么晚了，毛泽东还驱车回香山休息？ 夜半月黑，有些不大可能。

    毛泽东不可能回香山休息，还有两个原因：

    一是，当时颐和园去香山的路不好走。中央警卫团的负责人杜泽洲回忆说：“那时，北京到香山只有一条窄窄的石板御路，就是出西直门，走白石桥，经过海淀过去，别的路全是沿山而行的小路。”（《从井冈山到北京——中央警备团警卫纪实》）子夜时分，走这样的山路，老远回香山休息，不大合情理。

    二是，北平治安形势十分复杂。北平刚刚解放，留下不少特务，西郊一带国民党散兵甚多，破坏暗杀活动猖獗。叶子龙回忆说：“北平刚刚和平解放，社会治安情况非常复杂，街头经常发生坏人打冷枪的事。”（《叶子龙回忆录》）在这样的治安形势下，半夜回香山，也不合情理。而颐和园在解放军的控制之下，是叶剑英、李克农等人与傅作义进行和平谈判的地方，中央社会部和相关部门已经对颐和园中的游人和闲散人员进行了清理，这里相对比较安全。

    真实可靠的记忆必有细节。师哲回忆录中，对3月25日晚上毛泽东住在颐和园佛香阁记载详实。像安排工作人员住香山，安排刘少奇、朱德等住在万寿山下，安排毛泽东住在颐和园佛香阁的一楼，还有“佛香阁大而无当”、毛泽东“没有睡好”等情节，都很清楚，可见当时的情景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师哲长期兼任毛泽东的俄文翻译，一直跟着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参加相关活动，他的回忆应该是真实可信的。师哲的回忆录《在历史巨人身边》在学术界反映也比较好。

    考证史实要力避孤证。与师哲的回忆相印证的是刘辉山、古远兴的回忆。刘、古作为中央警备团的负责人，负责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的安全，他们回忆说，毛泽东在阅兵之后回到颐和园，“第二天清晨，警备团按预定方案从颐和园出发，护送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首长住进香山”，是很清楚的情节，毕竟警卫人员具有强烈的时间概念。这进一步佐证了师哲的回忆是可靠的。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毛泽东进京第一天晚上住在颐和园，3月26日上午开始住进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