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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3月23日 星期三

    出于个人成长经验的触发,叶兆言多次直言父辈的不可超越,父辈留下了光辉的印记,亦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也带来了“影响的焦虑”。

    叶兆言笔下的“父与子”

    张宇 董卉川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3月23日   11 版)

        《通往父亲之路》,叶兆言著,译林出版社2022年1月第一版,48.00元

        叶兆言的小说新作《通往父亲之路》,聚焦魏仁、张希夷、张左三代知识分子的人生经历,冷静节制的语调背后,饱含着对历史的深情回望。从小说中,不难看出作家成长经历和情感的投射。张左的祖父魏仁身上明显有叶圣陶的影子,而父亲张希夷的经历有一部分取材于叶至诚和叶至善。小说中涉及了祖父写毛笔字、干校养牛、父亲举报母亲等细节,这些曾出现在《杂花生树》系列散文中,虚构文本和非虚构文本形成互文。作者回望三代人近百年的生命历程,涉及了对历史的理性反思、父子关系的多元呈现以及自我认同的艰难探寻等多个维度。

        出身于文学世家的叶兆言,对于知识分子的生活有着真切的个人体验。在对张济添、魏仁等传统知识分子的刻画中,叶兆言以怀旧的目光回望、反思历史。从学养上看,从张济添到魏仁到张希夷再到张左,学问的底子、人文的素养似乎层级“递减”。张济添是晚清探花,其旧学功底自不待言;魏仁师承张济添,靠一篇论文轰动学界,得到傅斯年赏识并被推荐到中央大学教书,贯通中西,刚正睿智;张希夷虽然被尊为“大师”,更多是历史的机缘巧合,他的性格懦弱自私,忍辱负重是他的人生哲学;张左,只是一个普通的知识者,淡漠、疏离。四代人表现出由刚正到文弱再到孱弱的“衰变”。

        父子关系的书写,始终是文学中的重要母题。新世纪以来,平视父亲、与父亲和解成为了小说新的动向。叶兆言在《青春无价》《没有玻璃的花房》《滞留于屋檐的雨滴》《去雅典的鞋子》等小说里,都对父子关系做过细致描绘,而《纪念》《等闲变却故人心》《父亲和方之的友谊》等散文中,也对父亲的一生做了质朴而深情的回忆。不难看出,父子之间的恩亲与疏离,是叶兆言反复书写的母题。

        在《通往父亲之路》中,叶兆言呈现出代际更迭下父子伦理的多元面相,既有亲近与承继,亦有反叛与疏离。魏仁师从张希夷祖父张济添学习古文字学,张希夷则师从魏仁学习甲骨文,这三代人在文化血脉和精神意志上相通,都是传统的守护者,他们之间体现了父子相承的文化绵延。张希夷与张左,张左与张卞之间,则表现出疏离与陌生,他们不了解彼此,也未曾走进彼此的心灵。

        出于个人成长经验的触发,叶兆言多次直言父辈的不可超越,父辈留下了光辉的印记,亦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也带来了“影响的焦虑”。辉煌的父辈与平庸的子辈所带来的巨大心理落差,是每个子辈都需要面对的问题。张左同样面临这种精神困境。父亲的晚年迎来了学术生涯的顶点,“父亲变得越来越神秘,越来越高大,也越来越陌生”,成为“现象”“学问”“神像”。父亲被神话化,这种巨大的光环彻底吞没了平庸的张左。在父亲面前,“张左现在只剩下一个身份,这就是国学大师的儿子”。

        然而,小说却幽微地表露出张左对于父亲的不解与质疑。父亲晚年暴得大名,成为学界泰斗,多少沾了时代的运气和年龄的优势,幸运地成为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博导,又加之活得长久,身体健康,精力充沛,在大师纷纷陨落后自然成了权威,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希夷的弟子们也枝繁叶茂,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不过,当张左走近父亲时却发现,父亲并没有那么光鲜亮丽,反而或多或少表现出人性的幽暗。卡戴珊的分手、魏明韦的遭遇、吴姨的控诉、外婆的抱怨,都透出了张希夷“月亮的背面”。年轻的时候张希夷自私懦弱,忙于学业而不关心伴侣,生下张左却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在“运动”中检举揭发自己的妻子,与胡阿姨有过苟且,与一个年轻寡妇也曾纠缠不清……这样的张希夷,与李道始(《没有玻璃的花房》)、苏教授(《故事:关于教授》)有诸多相似之处,表面光鲜亮丽,背后却隐藏着许多人性的暗角,也为张左重审父亲打开了新的通道。

        小说以张左的视角观照世界,打量上下几辈人。张左幼年被父母抛弃,中年又被妻子抛弃。世界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亲情的缺失,造成了张左的“局外人”性格,他得不到正常父母的爱,也不懂得如何爱。甚至妻子小卞与自己离婚,也只是让他重新感受到孤独,这种孤独感旋即被自由感取代。张左是一个被生活的河流推着向前走的人,他不反抗,也不介入,随波逐流,如无根的浮萍一般漂浮在生活之河的表面。他成为一个平庸之人,淡漠而疏离地活着,以不介入的局外人姿态,对待这个世界,被抛弃、被分配、被离婚……不过,张左在潜意识中始终没有放弃自我的找寻,对爱的追求是张左唤醒自我、寻回自我的灵药。张左平凡一生中有几段十分重要的“闪光灯记忆”,跟祖父练毛笔字、爬中山陵,去干校看望父亲、和父亲养牛……尤其是在干校三天的生活,充满了天真与温情,足以照亮张左晦暗的童年。这些温馨的生活细节,为张左日后自我的觉醒埋下了种子。从爬中山陵起,他对素素就有了懵懂的爱恋。素素拿走了属于他的一切,房子,工作,乃至父亲的爱,他都并不在乎,都是因为他对素素含有复杂的爱与依恋。在他那淡漠的一生中,终于有一刻,素素让他心慌意乱。

        张左近二十年所做的一切都与父亲分不开,他被笼罩在父亲的阴影之中,始终处于自卑的状态。“难于接近”的父亲,始终没有给过他亲情的慰藉。但尽管如此,被“符号化”的父亲最终走下了神坛,张左透过弟子们对父亲的吹捧看到了父亲的虚浮与不堪,也看到了学界的乱象。在小说的最后,九十八岁的张希夷终于老态龙钟,记忆力衰退,而此时六十岁的张左,却并没有感到自己“正在衰老”,这也意味着,张左终于有机会脱离父亲的控制,自在地舒展自己的生命。小说的最后,叶兆言有意安排了张希夷四世同堂拍合照的环节。张希夷主动抱起了重孙,两人紧紧地搂着,在这一刻,张左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切。这个意味深长的细节,代表着张左与父亲的和解,他终于在此刻感受到一生追寻的家庭的温暖,也抚慰了他因几十年父子隔膜造成的心灵苦痛。张左对父亲经历了由仰视到平视的过程,父亲由一个“神”还原为一个普通老人。一生在被动中度过的张左,在父亲垂暮之年,终于找到了自我的出口,在晚熟的成长中,实现了对自我的艰难认同。可以说,通往父亲的路,是通向历史的路,通向亲情的路,更是通往自我的路。

        叶兆言曾称,小说是对“可能性的探索”。不同于昆德拉对存在意义的探寻,叶兆言的探索包含着形式与意义的双重意味。《通往父亲之路》叙述俭省,高度浓缩与大量留白,使小说变得韵味悠长,也给文本带来了广阔的阐释空间。叶兆言用中篇的篇幅处理长篇的题材,这部4万字的小说事实上承载了40万字的长篇容量,将“横断面”和“长时段”结合在一起,内部以短篇的形式连缀,是一次颇具想象力的文体实验,体现出作者对于“怎么写”一贯的敏感。总的来说,不管是借助知识分子题材对历史的省思,还是父子关系的深度寻绎,抑或是对自我认同的探寻,小说的深厚内蕴、深层反思、深度观照,在当下的中篇小说创作中,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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