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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3月09日 星期三

    品书读人

    丸山真男:与时代苦斗的一生

    王超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3月09日   10 版)

        《丸山真男:一位自由主义者的肖像》,[日]苅部直著,唐永亮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1年4月第一版,58.00元

        丸山真男是日本战后最知名的思想家。世间的丸山真男论,单是出版成书的,仅我所知,就有近百种。其间自然有不少笔力雄浑的名家大著。然而欲了解这位毕生与时代苦斗、活生生的思想者,而非神化为一尊偶像的丸山真男,大概还是要从传记读起。《丸山真男:一位自由主义者的肖像》便是这样的一部书。而同类型的作品中,此书较之都筑勉的『戦後日本の知識人 丸山眞男とその時代』更为精当,较之竹内洋的『丸山眞男の時代 大学·政治·ジャーナリズム』更为中肯。作者苅部直先生以此书获得了2006年的三得利学艺奖。译者唐永亮先生的翻译亦十分晓畅。因此,若想要了解丸山真男的人生与思想,本书的确是不错的开始。

        不仅如此。传记虽是写人,实则记录的是一个时代的悲喜。好的传记作品会让我们意识到传主与其时代的联系。例如,虽然丸山真男经常被视作是近代主义者,但有一个事实我们不应当忽视:他出生在1914年,而那正是一战爆发之年。丸山真男不是十八世纪启蒙运动的时代在法国贵族沙龙里高谈阔论的伏尔泰,也不是十九世纪自由主义的时代在大英帝国议会里慷慨陈词的约翰·斯图亚特·密尔。丸山真男成长在法西斯主义崛起的年代,他亲历了太平洋战争,并在不到五公里的地方亲眼目睹了广岛原子弹爆炸的瞬间,冷战时代他也曾体会过赤色清洗的恐怖(麦卡锡主义盛行的时候,丸山甚至认为美国将要沦为新的法西斯主义国家)。通过本书作者的描述,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丸山深受这些时代大事件的冲击。而这些注定了他不可能对近代理念抱有一种持久的、天真的乐观主义。因此,作者在本书中,为丸山真男一生的思想求索设定了一个宏大的时代主题,即:“上帝已死”之后,只能在权力的夹带下于信息洪流中漂泊沉浮的现代人,该在何处锚定自我,又该如何获得主体的觉醒(见本书144页)。

        而在作者看来,丸山真男的回答纵有千般变化,却终究不离一个根本宗义:培养他者感觉,与他者进行持续的平等对话(见本书154页)。丸山认为,不仅是社会的主流人群会建起高耸的心墙,将墙外的人都视为异端。高墙外面的人群也会建起另一座壁垒,认为只有自己才是唯一的真理。因此,必须将对方视作平等的他者、而不是异端或者谬误来加以理解,才能打破困住所有人的心墙,真正实现相互的交流,从而抵御住淹没个体的舆论巨浪。

        本书作者认为,这种他者感觉的提出首先来自丸山真男个人生命体验的凝结。自青少年时代起,丸山就不断在与各种他者相遇。虽然出身中产阶级的家庭,有着一位标准的“鸡娃”母亲,但十几岁的丸山却是一位多少有些叛逆的少年,经常通宵达旦地阅读侦探小说,并偷偷跑去电影院看大人们的电影。而他一家人生活的爱住町虽是东京新兴的一处中产住宅区,却离庶民的市井生活倒也并不遥远。六月祭典上百姓们的狂欢曾让他的邻居三岛由纪夫大为感动,而每个初夏,同样的欢庆队伍也都会在年轻的丸山面前经过。时光荏苒,战后的丸山真男已经从当年的“不良”学生变成了东京大学的教授。然而他在庶民教室授课的经历,特别是在疗养院养病的经历,却进一步促成他脱出自身的知识分子圈层,接触到社会中不同的他者。此时的丸山真男明确地意识到人与人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性,意识到要把他人当作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对象来看待,需要培养一种他者感觉,站在他人角度重新审视自身。

        本书作者进而慧眼独具地指出,丸山真男不仅将他人视作他者,更将历史也视作他者,从而令他者感觉可以转用到思想史的学术研究之上。对待过去的思想、先人的遗产,不是用一种祖宗基业谨守不变的态度,而是将之视作他者,并从其内部加以理解。如此,我们才有可能在阅读中完成一次短暂的时空旅行,并在合上书本后发现周围的世界已是另一番光景。如此,我们也才有可能重新书写传统,同时重新认识当下(见本书179-181页)。1978年,丸山真男曾经与福柯在新宿的王子酒店有过一次畅谈。事后丸山回忆说,福柯向他表示,他们在拼命对抗笛卡尔主义的同时,也深受其制约。因此,丸山感到福柯在反抗近代传统的同时也使之重生。本书作者在此察觉到了一位坚持近代理念的东方思想家与一位宣告近代主体已死的西方思想家之间的共性:他们都在与传统做着斗争,同时也在重新解释传统,探索着某种新的、尚且不存在的可能。(见本书183页)

        本书终结在了1978年丸山与福柯的对话,但我们的思考并没有终结。诚然,丸山真男和同时代的福柯等一辈人面对着共同的课题,双方的思考也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然而丸山毕竟不是后现代主义者,他也从未认为现代性的症结在于理性的专断。在意识形态裹挟着人类走向仇恨深渊的时代里,他呼吁以他者感觉为工具,反省自身价值观的局限,在意识到自己并非自由的每一天中,逐渐走向自由。可见,在思想的最深处,丸山真男仍然相信着那个为自我负责并因自律而自由的理性主体。然而,这种基于近代哲学之上的主体观让丸山真男的构想难以摆脱一种根本上的孤独之感。从霍布斯、洛克到卢梭,在近代思想家构想的“自然状态”里,每一个人都与周围的人以及世界处于一种对立之中。真的只是在今天,钢筋水泥丛林中的我们才变得孤独了么?也许,从近代开始的那一刻,这种孤独就已是注定的了。因此,当代哲学提出主体间性的概念,意图作根本上的颠覆,强调每一个主体都是在重重关系之中形成,人不是孤独的,也不可能真的是孤立的。

        时代大潮下的人如何能够保持精神的自立,他为此思考了一生,然而日本的现状似乎并没有向着他期待的方向前进。据身边的弟子讲,晚年的丸山时常感到痛苦。然而,他并未放弃,而是继续以重读思想史经典(即福泽谕吉的《文明论概略》)的方式与时代继续苦斗。遗憾的是,这段在困境中作着思想搏斗的最后岁月,本书并未展开。如果说本书有什么不足,就当在此处了。

        杰弗里·布莱内的《20世纪简史》开篇指出,1900年的时候,世界上大多数人还在信仰传统的宗教,那时候大多数儿童可能连一个星期的学都没上过。除了西欧的个别国家之外,世界大部分地区的城市还只是广阔的农业社会中的一个个孤岛,许多人在同一张床榻上出生,也在同一张床榻上离世。然而,站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知道,很快,这一切就将不复存在。会有城市化的飞速发展,会有大众社会的来临,也会有两次世界大战。现代性将其蕴涵的能量像原子弹爆炸一般释放出来,席卷天地,没有人可以逃避。这就是丸山真男所经历的时代,他也与这个时代苦斗了一生。如此看来,本书与其说是一位自由主义者的肖像,不如说是一位二十世纪知识分子的肖像。

        当然,二十世纪已经结束,甚至上一个千禧年时我们曾经的期盼似乎也早已远去。但二十世纪留给我们的难题还在那里。纵使我们已然知晓了时代的症结所在,但答案依旧隐藏在迷雾的深处。如果我们对二十世纪知识分子命运的理解尚不到结束的时刻,那么就从这本书开始,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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